那个要渡我的和尚弯了
房流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心中平白多出许多敬畏,相处间再也很难回到以前的无所顾忌,看着面前的美人,心情时常很复杂。但无论怎样,他都是希望池罔能过得开心、得偿所愿的,但房流从来读不懂池罔,连他想要什么都猜不透。
直到宽江江面终于上冻后,他模模糊糊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点——江冻了,池罔就不能到江上去了,这样就只能乖乖留在江北的土地上了。
以前的池罔虽然一身清冷贵气,但却不像现在这样几乎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房流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惴惴不安,总觉得他就像岸边的江风一样,风来去无踪,在一转头,他也就像风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房流心中仔细盘查了一遍,池罔如今与这人世间牵绊甚少,便有意培养与他关系,他听说池罔前两天叫人去做一个结实的布袋,还给出了具体尺寸,模样无所谓,重点就是要结实,便亲自接手为他缝了一个结实的袋子。
如今江水冻了,他把袋子送给池罔,终于放下心来离开西边,向北地山脉方向出发,去那边亲自安排无正门的事务。
房流走后,池罔将那布袋打开,将怀中的金属块小心取出,放入布袋中缠紧然后系在腰上。
这个不知质地的金属块,就是之前在砂石的请求下从沐北熙墓室底下的建筑里拿出来的东西。他虽然研究过,却至今仍不知道有何作用,如今将它仔细佩戴在身上,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船厂老板亲自敲开了池罔的门,“门主,船已经备好了。”
这个时候,池罔仔仔细细的擦拭着陪伴他多年的药箱,他将这几个月里亲笔写就的医书,与药箱放在了一起。
他留了一封信给房流,此去无期,以信为别。这是他最后牵挂的一件事——如果他回不来,善娘子所创的医术总不能断在他这里,当后继有人。
他与船厂老板行至江边,在有了足够的资金和人力支持后,船厂老板将祖孙三代的毕生所学,化为眼前这一艘全仲朝都找不出第二艘的大船。
自己的船即将第一次起航,船厂老板神色中有着兴奋,却也有隐约的担忧,“门主,今年的宽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不对劲,江水中的暗流突然变得非常湍急,在冬天时尤其不能渡江。若是以往的冬天,我倒是有信心可以尝试渡江,只是今年……”
“我们不是渡江去南岸。”冬日严寒,池罔只穿着一层轻便好活动的单衣,面不改色道,“我们要一路向西,前往没有任何人活着回来的地方。”
船厂老板震惊过后,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可是随即又十分纠结的陷入犹豫。池罔十分理解,“这一去可能是有去无回,有家有业的人自然有所牵挂,不能说走就走,所有人以自愿为原则,愿意去的,无论事成事败,都可以得到三十年份的薪资,若一年不归,则由指定的亲眷获得。”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最后清算时,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船员愿意一同西行。但令池罔意外的是船厂老板,他在权衡再三后居然也上了船,“若说我不想往西边探一探,那是骗人的,这近千年来谁不好奇西边的水域到底有什么东西?人们世代以宽江为生,却从来无人知道它的源头,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冬天时江流会改变方向……这些谜题,总是需要人去探究的。”
池罔没想到在这样的小地方里,一个一辈子没去过外面的小老板,居然也有这样的胸怀。
船厂老板憨厚一笑,“我不仅对我亲手造出的船有信心,也有很深的感情。除了我,没人能完完整整的熟悉它、驾驭它。”
大船被推出船坞。
“——爆冰!”
附近江面早准备了火油爆破之物,只等得一声令下,就响起噼里啪啦一串响声,完整的冰面出现数道裂痕,炸碎的冰片纷纷掉入江中。
船入了水,扬帆起航,在众人的呐喊和送别声中,一路向西而行,在水面上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冬天的江风刺骨萧瑟,船厂老板裹得严严实实,看着站在船上正迎着风头吹的池罔,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门主,您这一次主张去西边,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想去看看西边的模样吗?”
“我是要去找一个地方,一个没人知道在哪的地方。”池罔视线远眺江面,“就是那个沐北熙找了一辈子的地方——无正谷。这些年里,我已经将东南北都一并走过了,却不曾见到无正谷的蛛丝马迹。只有西边水域,我还未蹭涉足……那么无正谷到底在哪里,已经昭然若揭了。”
船厂老板敬佩的点点头,“门主看上去年纪不大,走过的地方到不少……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赶冬天这种不好的时候才动身呢?”
池罔淡淡道:“只有冬天宽江会改变流向,水流流向至今无人所知的方向。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当年沐北熙每隔几年的冬天,就会秘密消失一段时间,因此我猜测——季节的作用不容小觑。”
船厂老板赞赞叹道,“这是哪处记载的史料?我竟从来不知道,门主果真博学。而门主年纪轻轻,却有这样我们航船人的毕生志向,愿意以身试险,探究未知水域,我当真是意外极了。”
池罔微微摇头,非是他志向不俗。
无人知道,事到如今,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不知道无正谷在哪里,也不知道无正谷是什么、有什么。他只知道,这沐北熙一生都没有找到的地方,是他最后的可能了。
他想知道一切真相,想找到和尚的下落,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在他身上发生却只能被动接受的一切。
即便此行有去无回……也在所不惜。
第141章
冬天时的宽江江水改变方向, 向西疾流,顺流而下的行船速度极快,在告别陆地后,他们来到了神秘的西边。
江面宽阔无边, 时有江面之上的嶙峋礁石和岛山,有经验的人一望便知水下环境晦暗难明, 要格外小心水域中的暗礁。
水流的速度快得惊人,在这样空旷的江面上显得十分异常, 在行驶一天后, 他们到达了一片不曾被探明过的区域。
池罔被船上的动静惊动,他从船舱内出来,看到了江面上的深水漩涡。
一个漩涡挨着一个漩涡,连绵的连成了一片, 远远就能看到附近的水流被吸进去, 像是江中看不见底的气洞。
这样的景象,众人从未在江上见过, 若不是这艘新船在发现后及时开足马力逃开, 怕是已经被吸进漩涡里了。在请示过池罔后, 船只小心翼翼的与漩涡保持了很远的距离,调转了方向不再迎头而上,而是在边缘试探着缓缓而行。
“奇怪了……这里虽然有暗礁,但却没有水面上的礁石, 也没有明显的河流汇入, 为什么会在这里有如此巨大的漩涡?这解释不通啊。”船厂老板将此次西行的发现一一记录在纸上, 思索道,“西边的江面,无论是流速方向还是大漩涡,处处不合常理……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可怕的等着我们呢。”
“不合常理。”池罔重复了一遍,却点了点头,“我却觉得越是不合常理,就越是接近真相……这船确实不错,在这个距离还能摆脱漩涡的吸力,咱们离远点,绕着开船,看看能不能找到较平静一些的水域,继续西进。”
多亏了这艘新船了得,在这样激流的水面依然能保持方向,稳而远的绕着漩涡前行。只是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江面发生了新的变故。
“掉头回去!前面有一片江面之上的礁石,快转舵!”
船上的人闻风出动,却慌张的发现已无法控制船身的方向和速度。
“船头怎么动不了!水突然变得这么急?”
“连片的礁石截断水流,江水被迫向同一个方向流去,所以此处水流,比旁边急得多……不好,快点!”
船身被水流带得不住向右边倾斜,池罔看向船前的水域,以船身现在的行进速度,如果想不触礁,就只来得及掉转船头,然后驶向漩涡。
驶向漩涡,便难以摆脱被吸进去的冲力,若是选择硬碰硬的挨过这一下触礁,不知道会不会被坚硬的礁石刮损船身,使得江水涌入船舱,在失去浮力后沉入江中?
池罔无声的叹了口气,西边水域的复杂程度出乎他的预料,这船只能送他到这里了吗?
眼前的场景来不及多想,如今力量全部恢复后,甚至远超鼎盛时期的池罔一个纵跃,从船头跃上不远处湿滑的礁石。
他这一手惊呆甲板上的众人,千钧一发之际的一个闪神,舵手错过了转舵的唯一时机,水流带着船向着礁石不可控制的撞了过去。
但是预想中的猛烈撞击并没有出现,池罔站在礁石上,伸手扶住了倾斜的船身。
船上的人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他,然后池罔运着柔劲将大船推离礁石和漩涡的方向,风帆在空中呼呼作响,宛若乘风破浪般呼啸前行。
船厂老板猛然醒悟,趴在船尾大喊道:“门主,你快上来啊!”
池罔就像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只是漫不经心的看着远处的涡心。
层出不穷的漩涡,仿佛是一道固若金汤的江上关塞,会将所有试图前来的水上来空绞入其中,不留下一丝可以侥幸通过的可乘之机。
池罔若有所思的盯着远处的江面,目之所及的景象,漩涡的另一面方向仍是平整的江水。
这个地方有水流卷动的漩涡,而漩涡另一边的江面倒是看不见明显的水流改变,说明此处水下环境可能有断层,定然是非常惊险的。
在来之前,他还是低估了航程的难度。看这样子,船是绝对过不去的。
……但若不靠船,只靠肉胎凡身呢?
池罔长长吸了一口气,双腿斜蹬礁石,像一只灵巧的水鱼一样向着漩涡的方向,远远的扎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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