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泱缘记
他睁眼,抬头看到姬泱的脸,再低头看看自己。
竖起耳朵听蕴蓉的脚步声就在屏风外了。
他,他在做什么!!!
镜羞恼得差点儿要哭了,他怎能这样?!
这可是白日里啊!
蕴蓉就快要进来了,镜不管不顾,将姬泱用力一推,丢下墓碑回身就没了影。
蕴蓉笑盈盈地端着托盘进来,声音绕过屏风:“公子,呃,殿下……”
蕴蓉停在原地,姬泱殿下回身看她,难得脸色阴沉。
“殿下………………”瞧见这副模样的殿下,蕴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她哪里知道殿下在此处!她来给镜公子送吃的啊!每日这个时候,镜公子都要吃的。
姬泱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衫袍,跟什么也没有似的披到身上,转身掠过她走了。
蕴蓉顿在原地,也是满脸通红。
她瞧瞧镜公子的墓碑,她早就不怕了,毕竟这早已是镜心阁的一景。
蕴蓉想想方才殿下的脸色,再看看墓碑,忽地又捂嘴偷笑了,心道,不知这次殿下又要哄多久,镜公子才愿意出来哦。
她脚步轻盈,将一整个托盘的食物放到墓碑旁的矮桌上,拍拍手,转身裙摆蹁跹,她也走了。
于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啊,又溜走喽!
京城皇宫,三皇子姬澜通红着双眼从皇帝寝宫出来。
京中炎热,他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大礼服,不仅双眼,面上也是通红,显然是热的。他迈出门槛,身子便是一歪,“哎哟。”,陈太监立即扶住他,“王爷您可还好?”
姬澜悲痛摇头:“我倒无碍,只是父皇……陈大官,方才那些话,也就我与父皇,还有你知道。是我惹父皇伤心了。”
陈太监不论心中如何想,嘴中立即便道:“王爷,陛下也说了,这事儿啊怕也是误会,陛下信您呢!”
“不……”姬澜竟真的落下泪来,“我心中有愧,我与小九从来亲近,是我未教导好九弟。我何尝不盼着小九能改正早日回京?我定要好好教导他的。也是我做得还不够好,令人有机可乘,令父皇为我操心,令……”
陈太监心中是一百个不答应,您哭,您再哭!跟陛下跟前哭哭也就得了,跟他还哭!
但他偏还只能跟着也抹了抹眼睛,倒也真的抹出几滴眼泪,悲伤道:“谁说不是呢,您们都是陛下的儿子,陛下也只愿看到您们都好好的。”
“是啊!”姬澜仰头,长叹一口气,“父皇——”姬澜眼白一翻,竟晕过去了。
陈太监心中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却还只能既悲伤又焦急地叫人抬王爷去偏殿,再叫人去传御医,他则是再挤出些眼泪来,回身进去给陛下禀报。
姬钦听罢,也是长叹口气,问陈太监:“朕,是不是太过了?澜儿,他,自小胆儿就小。”
陈太监哪敢接这种话?
姬钦再道:“朕是否不该降他的爵?澜儿说得不错,他若是真有心做坏事儿,何必这般?那玉牌,到底好伪造。”
“唉。”姬钦摇头,“朕老了,他们,都长大了。”
他起身:“罢了罢了,明日你宣礼亲王与林复进宫来见朕。你去瞧瞧澜儿,醒来后,你送他回府。”
“是。”陈太监行礼退出,林复是礼部尚书,礼亲王是宗正寺卿。陛下的主意一会儿一个变,只不知明日这二位来是要拟什么旨,是恢复九殿下的王爵?还是降三殿下的亲王爵?陈太监心中“啧”了几声,甩了拂尘往偏殿去了。
不过要他说,九殿下到底是九殿下。人人都以为他已落进深渊,却不料,什么事儿也没干,人家又要起来了。
这大约也是天命?
这京中的天啊,还有得变呢,他且看着吧。
宫中的灯都点上了,陈太监将姬澜送至宫门口。
姬澜握住陈太监的手:“无需陈大官送我回府,父皇不想见我,我实也没脸再见父皇。近来天热,劳烦陈大官好好照顾父皇,别吃生的凉的,少用冰。待父皇谅我,宣我进宫,我再来。”他眉间是惆怅与失意。
陈太监自是将他又是好一通拍马,说他如何如何孝顺,陛下如何如何知道。
面色苍白的姬澜扶着太监的手出宫门回府,一上马车,他眉间的惆怅与失意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恨。
他没有姬泱那样受尽宠爱的母亲,也没有姬泱那样钟鸣鼎食的外家,更没有姬泱那样花言巧语的好本事!
姬泱五岁便封亲王,他到二十岁才封了个郡王!前年升至亲王,是他一步一步努力来的!他为了这些爵位,做了多少事?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爵位说降便降,他特地装晕,父皇都未来看他一眼,也没提不降爵的事儿,小太监跟他说,父皇已宣林复与礼亲王叔明日进宫。明日之后,他又将变回一个区区郡王?
他这几年的努力与钻营又算什么?
他声声冷笑,他的贴身太监轻声道:“殿下,来日方长。”
“是啊,来日方长,二十多年都忍下来了,又有什么是忍不得的?!”虽如此,姬澜还是难掩烦躁,他问,“你们打听出了什么?”
“小的去问了,前几日,有人朝路贵妃的屋子放火,只是那路贵妃福大命大,没死成。”
“蠢货!”姬澜骂道,“也不知后宫哪个蠢货如此,路贵妃可不能死,她若死在冷宫,父皇那个性子,反要觉得对不住路贵妃,定要追封她为皇后。姬泱也定要回京,什么杀不杀太子的,姬淳与姬泱比起来,在父皇那儿算什么?父皇心中,只有姬泱一个人是儿子!五岁便让他当王爷!父皇心中有愧,立时就能封姬泱当新太子!她得好好在冷宫里待着!我要他们母子二人坠落深渊,看我如何坐上龙座!”
太监觉着他们殿下有些过于暴躁,很是反常,却也不敢劝。
姬澜深吸几口气,平静些许,他冷声道:“姬泱果真极难对付,半死不活都能翻盘。这件事,没他做鬼,我不信。只是我好奇,他是如何弄到我的玉牌?骗骗父皇还成,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的确是我府中的,是我亲手所制。”
“府中怕是有内奸,小人会去查。”
“嗯。”姬澜吩咐道,“先前的那些人都折了,姬泱身手是还不错,却没有这样的本事,你们若能想法子探出是哪个江湖高手在帮他便是最好。”
“小的知道!”
“张天师还未有回音?他到底何时才能来京中?”
“尚未,天师的行踪实在不定……”
姬澜再度烦躁:“想法子再给他传个信吧,我这处也实在等不得了。”
“是!”
姬澜不再说话,马车缓慢往府中驶。
过了许久,姬澜才咬牙恨声道:“姬泱这辈子都别想活着回京。”
隔日,礼亲王与礼部尚书林复进宫面圣,拟旨广发。降三皇子姬澜诚亲王为诚郡王,升九皇子姬泱楚国公为怀郡王。
京城这锅热油顿时着了,冷寂太久的许多心,又开始聒噪。
三日后,冷宫走水,屋子被烧了一半。火光照满京城,将这锅热油烧得更旺。
皇帝姬钦自梦中惊醒,陈太监嚎哭:“陛下啊!冷宫,走水了!娘娘,娘娘她!”
姬钦愣了片刻,慌慌张张起身,连衣服都忘了穿,陈太监拿着衣服跟在他身后扑出去。姬钦自上次卧床,身子一直未见大好,他此时却疾步于宫道上。他赶至冷宫门口,望着尚未被扑灭的大火,与已见焦黑的宅子,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他来了,无数的人都跟着来了,冷宫反而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姬钦慌张地甚至说不出话,只顾盯着火瞧,陈太监正要不管不顾地冲进火中,冷宫中走出位宫女,她身子高大,背上背了个人。
陈太监上前,不敢问。
那宫女木讷抬头,满眼泪:“贵妃娘娘差点儿,差点儿……”
姬钦一步一个踉跄,走到宫女身后,那张被黑灰占满却也难掩清丽的面庞,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黑灰中流出一道白痕。她却始终闭着眼,不愿看他哪怕一眼。姬钦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四日后,路贵妃于玉芙宫中醒来,陛下在她床边守了一夜,两人相对落泪。
据闻,有那小宫女依稀听到陛下同路贵妃说对不住她,说要封她当皇后。
五日后,陛下下令归还尚书府,并召路尚书回朝,放路大人与路大郎君归家。路尚书却婉拒,以年岁已老为由上书致仕。
拉锯三日后,陛下不得不应下,陛下却又大肆赏赐路家,从宫中抬出去的赏赐,头一抬进了尚书府,最末一抬甚至还未出宫门。
不仅如此,陛下还要扩建玉芙宫,并专门派人去小香山画地建园子,说要送予路贵妃。
这些日子的京城啊,每一日都有无数多的事情发生,若不仔细些,真正是稍不留意便要错过许多。
路贵妃懒懒靠在榻上,枕着福字纹的迎枕,吃进贡的荔枝。
女官给她剥好,笑着道:“娘娘,如今都传遍了,您要当皇后的事儿。”
“哼。”路贵妃轻笑,“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人好过,便是要将京中搅成一团浑水才有意思,我儿安危也才有保证。”没错,这个所谓皇后的事,是路贵妃自己派人传出去的。
“娘娘,您说,陛下会迫于言论,当真封您当皇后?今日早朝,还有言官上书此事呢,陛下倒没说‘好’,却也没说‘不好’。”
“他?”路贵妃捻了只荔枝在手中,嘲笑,“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但凡有一回他能有些担当,我也能给他多些好脸色。我若当皇后,我儿便是太子,他敢?他敢让姬泱当太子?姬淳稳稳当当地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还不是因他母亡,因他体弱,因他一辈子只能当太子。他这个人,费尽心机抢到的皇位,连儿子,也不舍得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