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爱人
金觅温温柔柔地回:“所以你确实会看市面上流通的关于你的书?那我也该写一本的。”
“一本恐怕不够你发挥。”
病房的窗户开着,灯津的风轻轻柔柔送了进来,早秋的温度还没完全降到不可忍受的程度,带进了一些清爽。
风一送,墙壁上的钟就跟着走几步,谁知道它到底是在往前走,还是在做倒计时。
“我以为奥河是你的情人。”金觅说,“他总是陪着你,任何时刻。”
“我的情人难道不配是个人?”
金觅像没听见一样,掖了掖被子:“你有很多情人,连方修盛都是,是不是人看来也不重要。”
“方修盛不是,从始至终都不是。情人应该是快乐,而他远不是。”
“那你找到快乐了吗?”
“你知道的,不然你为什么要选安乐死。”
“我只是想离痛苦远一点,快乐早就是不敢想的事情了。”
金钦好像是翻了个白眼,他起身在金觅额头上吻了一下:“和你说话真费劲,再见吧,妈妈。”
金觅跟着他的动作闭了一下眼,眼尾眼线上挑的弧度都没变。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看不出多大年龄,漂亮年轻地说:“那好吧,再见。”
9月30日是明天,金觅选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一般这个时间金钦还在午休,鉴于这是一件大事,他决定放弃午休。
奥河也没打算午休,他告诉蒋二,袭击的地点可以定在灯津纪念馆。他正在灯津纪念馆的黑暗中穿行,靠的还是上次和金钦来时记下的密码。
陈老师的房间实在是难找,他试了很多次,终于见到了老头:“我是金钦的机器人,来拿我的第一个分体。”
陈老师上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一个很丑的半尊半身像,此刻突然对上一个大高个,他有些疑惑:“让我和金钦联系一下。”
“不用。”奥河既是对他说,也是对电话另一端的蒋二说,“他今天要在灯津纪念馆送一位很重要的人。”
连蒋二都觉得他薄情寡义得过了头,他微笑着对陈老师说:“我是先斩后奏。”
早在前一晚还没定下落脚地时,奥河就将袭击地点确认在了灯津纪念馆。
他知道,如果金觅死了,金钦绝不会到她的墓碑前,而是会去另一位奥河和她的创造人那里。
灯津纪念馆和拉多加湖畔一样,无论金钦喜欢与否,无论他的表达如何,都是他不被在乎的一面。
奥河端着自己的第一个分体往楼上走。
台阶繁多,高低不等,他很有耐心。他的耐心沿着黑暗的起伏向上攀伏,好像有钟鸣,如果没有人阻挡,就能到达更亮的灯津纪念馆,然后往北飞,最终停在拉多加湖畔。
直到他看见金钦。
金钦为金觅点了一支长明灯。
金觅生前喜欢香味,喜欢一切精致的东西,死后的灯却朴实得什么味道都没有。
医院传来消息后,金钦的睫毛颤了一下,他把灯放在纪念馆仿若群山的灯架上,灯芯托着火光闪了闪,他便转了身。
再想起回头时,他已经无法从群灯中分辨出金觅的那一盏。
金钦整了下外套,往门外走,正好遇见了从地下出来的奥河。
奥河手里的半身像非常熟悉,奥河也非常熟悉,他终于不用在群灯中找出自己的那一盏。
也不是群灯,群灯不属于他,他有的,一直是遥远的孤星。
“手环也是你的分体,怎么不一起找回来?”金钦站住了,用一个问句和他打招呼。
奥河颠了颠手里的半身像,眼睛往街道的另一端看了眼,嘴角往上提,笑着说:“没这个漂亮。”
“有空提高一下审美。”
金钦低下头往前迈了一步,他察觉到迎面袭来的锐意时已经晚了。头皮发麻间,看见一尊半身像从侧旁飞了过来,子弹击碎了黑色金属制成的半身像,碎片瞬间散开,化成了更绵密的劲道扑向他面门。
万幸,奥河用胳膊挡开了所有攻向他的碎片。
机器人非常年轻,才获得主骨骼没有多久,却侧着头问他有没事。
金钦来不及回答,他看见终端上显示有若干A系正在不断靠近。诧异间,他的一颗心终于在这样的一天沉到了底,A系此前的倒戈拜方修盛挑拨所赐,彼时的理解放到现在,到底是不一样的滋味。
他觉得哪里都不对,可他没有办法,事情发生了。
这场战斗并没有明显明暗之分。
奥河用A系的战术动作绞杀了A系,A系用同样的动作始终将矛头对准金钦。
一切结束后,灯津缓慢的警笛才从远处响起。
“24,想想办法,查清到底是谁想杀我。”
“我想我需要权限。”
第19章
奥河终于拿到了他想要拥有的权限。
面对灯津警方,他恰到好处地隐藏了自己的喜悦,扮演一位尽职的护主机器人,对袭击者的身份闭口不谈。
金钦的想法显然和他一样,他身上的人气儿被这场突袭抽走,恢复了以往的不苟言笑,用三四个字去回答多数问题,用无可奉告阻挠不善的追问。
他的终端里还躺着所有参与了突袭的A系名单,清一色A开头的编号像一个巴掌,拍在身上的疼就算了,余音最讨厌,时时刻刻绕着脑袋喊“你真失败”。
失败吗?金钦说不上来,返回落城的途中,他选择了销毁这份名单。
他的心情实在不好,奥河喘一口气都成了原罪:“下次出门可以不用跟着,车票也在支出中占很大一部分。”
奥河能理解,他笑了一下,往边上挪了点儿,给金钦腾出了更多的空间。
这班列车的乘坐率很低,车厢里只零零星星坐了几个人,有人认出金钦,远远地拍了照,偷偷摸摸地在屏幕上戳来戳去检查战果。
奥河全看在眼底,身子往前欠了欠,堵住了多半投向金钦的视线。
蒋二“成功”的袭击已经彻底告败,这位来自名门的小少爷触了铁板、遇上背叛,居然是出乎意料的沉默。
按奥河的预想,对方起码要骂他是背信弃义的小人的。谨慎起见,他还是把蒋二拉入了屏蔽名单,彻底断绝了将来被骂的可能。
只是蒋二好屏蔽,金钦却是他无法躲开的人。
回到落城区的生活不比灯津风平浪静多少,金钦的灯津之旅已经比常人刺激百倍,他的落城生活更是难度加倍。
从城郊到第三实验室最快的公共线需要四十分钟,腿伤还未完全恢复时是惬意的悠长通勤时间,恢复后就是难以忍受的举重煎熬——植入了止痛泵、代谢循环系统以及其他治愈必备良药的辅助器很重,金钦很娇气。
奥河提议,他可以向工作中心申请一辆两座的通勤专车,这样就能解决两人的通勤问题。
“你说爆米花?”金钦第一反应是皱着眉嫌弃,“两个座位抱着发动机,你把这种东西叫做车?”
话虽如此,爆米花开回家的第一个清晨,他还是举着腿上的辅助器坐进了副驾,并在途中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没有一点难为情,头都不回地进了第三实验室。
奥河的目光乘上日光去追金钦的背影。金钦最近瘦了很多,旧衬衣只能靠肩颈支撑,随便走几步,就有风趁机钻入其中游荡一番。
他眯了下眼,降下车窗喊了声“钦钦”。
金钦的脚步顿都没顿一下,像没听见一样拐了个弯,被走廊吞没了背影。
过了十来秒,奥河的终端响了一声,是金钦的消息:什么事?
“晚餐想吃什么?”奥河直接拨了过去,“我受八小时工作制管辖,应该能过来接你。”
“……你安排吧,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好吧,那按时下班?”
“按时。”
落城的秋天前几天来了。
不知道现在的评判标准是什么,金钦只知道几年前是按照扫地机器人十日积攒的落叶量判断的,他坐在窗边等镕,没看见熟悉的发顶,只顾上留意院子里的落叶有多少。
第三实验室的落叶太少,下一班扫地机器人马上就要过来,路面上的枯叶还是能一片片数得清的数量。第一实验室就不同,气温稍降,满庭的树叶立刻扑簌簌往下落,要比落城的季节播报还要灵光许多。
哦……
金钦慢慢地想,换了地方,肉体也感觉不到吗?
他没仔细看过第三实验室的绿植都是什么品种,除了大门到办公室这条线,再没去其他地方多走过一步。
刚到第一实验室时,他也不爱与人交往,为了避免麻烦,他得挑大家都休息时才能去院子里转一会儿。偶尔为了躲同样闲逛的人,他还发掘了不少稀奇的地方。
那年他16岁,现在36岁,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还是他。
可惜金觅已经不在了,最了解自己的人应该是她。金钦把视线从院中拔开,看了眼刚进门的镕,用眼神示意他随便坐。
镕有很多年没这么密集地同金钦见面,稀罕劲儿上头,眼睛每分每秒都是亮的。他盘着腿坐在金钦脚边,下巴亲昵地蹭着他的膝盖:“医生,我哪里都痛痛,你说怎么办啊?”
“我说杀了蒋辽源就能解决。”
“蒋辽源只会让我心痛,肉肉是不会痛的。”
“心痛?”金钦吊高一边眉毛,脸上因为瞬间拔高的怒气终于多了些血色,“蒋辽源又听他那死爹的话,要去联姻?”
“这次没有。”镕笑嘻嘻地说,“随便说说,不当真,不当真!”
“不要把你们闺房的乐趣拿到我这儿来,我万一真能想象到,你猜你们谁先死?”
镕咽了口唾沫,迅速坐直身子:“我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