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爱人
A2对着镜子检查了一遍妆容,脸上似笑非笑:“你可能不相信,我比你还要着急。”
天将将擦黑,临时小贩整起了摊位,天色沉下来,把不该有的暖色一点一点抛开,一辆车夹在黑色道路和黑色天空中的最后一点暖和色彩里,遥遥驶入了A2的眼。
A2站了起来,觉得自己过分激动,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他低头整了下衣服:“金钦呢?”
“睡着。”奥河姿势没变,看起来不大开心,“这么吵,也不知道他怎么能睡着。”
“因为这个世界太烦人了。”
严艺云不愧是人民群众心中最美的科学家,黑发配红唇,永远都不过时。
“严医生。”A2步伐很快,两人还隔了几米,他就给她递了支烟,自己手里空空道,“欢迎来里卡。”
严艺云低头点烟,十分熟练地点着之后又把烟递给A2:“早就想来了。”
奥河和A2并排站着,看着A2把沾了口红的烟叼在嘴上,他认为自己应该是被情侣档的屏障攻击到了:“是想A2,还是?”
“这就是金钦的机器人?”严艺云第一次见奥河,认真打量一番,注意到A2脸颊鼓起,她收回目光笑了下,亲昵地拿手背去蹭A2的脸,“你是我的机器崽崽啊。”
奥河:“要我说,真的很丢人。”
“就不该让你和我一起等。”A2迅速转身,走路姿势还和平时一样,偏偏红着一对耳垂,一点气势都没有,“去宿舍?”
“不了。”奥河往宿舍的窗口看了眼,“我带他去见你们。”
到了这个时候,没人在乎内务,多数宿舍门都开着,杂物从门里堆到门外,但凡来个靠谱点儿的消防员,都能针对此处完成十分钟以上的即兴演讲。
奥河穿过易燃物和不知什么物,站到了三楼唯一关着的一扇门前,他没有敲门,小心地开了门,钻了进去。
他上楼的工夫,天已经彻底黑了,宿舍窗帘本来就是拉着的,现在连一丝月光和灯光都没透进来。
不过也不用这些,奥河径直走到床边,手背轻轻落在金钦额上,没有发烧,真是好极了。他去窗台边取来一直烘着的衬衣,轻声唤道:“金钦?”
金钦几乎是一叫就醒,他“嗯”了一声,眼睛还闭着,熟练地伸长胳膊,让奥河给自己穿衣服。
“你也太配合了。”奥河笑着系扣子,“你小的时候,金觅一定特别省心。”
“那当然。”
收拾妥当,奥河才开了灯,他咧开嘴笑了一下,脸上没半分凝重:“严艺云到了,你的指标也很好,所以……”
金钦正和靴子较劲,也不知听没听,随便应和道:“是啊。”
“今天气温挺好。”
“挺好,是高还是低?我都听不明白了。”
“暖和,不像秋天。”
“我倒觉得气温一般。”金钦对着穿衣镜整理束在衬衫上的领结,他实在弄不好,于是又摊开手,要奥河帮忙,“为什么严艺云来了,我就得听简柯的话,穿她让我穿的衣服?”
“因为严艺云是落城区的人。”
“可她是医生啊,医生和政治有关系吗?”
“简柯认为有吧。”奥河把白色大衣套在他身上,退了几步,摇摇头,“要么和A2借支口红,要么就不能穿白色。”
金钦照镜子,用力抿了几下唇,上下两片唇终于有了些红色,他满意地说:“这样就好了。”
“那还不如让我亲亲你,一样有用。”
“你也可以再帮帮忙。”
既然金钦都这么说了,奥河便往前凑了一步,他从镜子里看金钦脑后的头发,看自己的手覆在对方的后颈上,然后看金钦仰起头。
他拿唇去碰金钦的额头,再碰碰鼻梁,最后才碰到两人一样的柔软上。
好像是步骤明确,又好像是只得这么一步一步做,他才能安心。
不一会儿,金钦胸膛的起伏就比之前明显很多,他和奥河头抵头,有点喘:“帮我看看,红了吗?”
“不用看,肯定红了。”奥河眼睛闭着,声音有些颤,“你回到落城区后,怎么告诉我你想不想活呢?”
“我肯定有办法,我是这个世界上顶聪明的人。”
“那好吧,那我就放心了。”
外头路灯亮了,灯很矮,灯光很暗,灯的数量也稀疏,金钦却说刺眼,戴了副墨镜。
奥河说他像盲人,他就说自己小时候因为灰色眼睛吃过很多亏。
奥河说对不起,他就拿小拇指勾住奥河的小拇指,轻轻晃一下。
十月底的里卡气温确实不太高,金钦觉得小拇指不够,便拿整个掌心去裹奥河的手,他不知想起什么,一本正经地说:“可以下油锅了。”
奥河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叹了口气:“你可以做面糊,我是不要和你一起做天妇罗的。”
莫名其妙的,金钦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没忍住,牵着奥河的手来到胸口,隔了衬衣、西服外套和大衣,静静地感受了会儿被心脏撞到皮肤都痛的滑稽错觉:“做天妇罗的事可以就这么算了,一会儿我还想和你商量另一件事。”
金钦和严艺云是老熟人,他们的见面可以用风平浪静且毫无暗涌来形容。
严艺云一点正行都没有,斜着身子倚在桌边:“落城区最珍贵的大脑是吧?可以换,局部、全部,指哪儿换哪儿,没什么技术含量。”
金钦直白地说:“怪不得外界都说你是项目挚友,你确实不像项目研究员。”
“谢谢你说我是大明星,我倒是希望实验室能多给我发一份‘挚友’工资。”
“想得美。”金钦看了眼烟灰缸里沾了口红印的烟蒂,皱着眉错开眼,“你们出去,我和奥河有几句话说。”
临时手术室里静悄悄的,温度比外边高,却让人觉得冷。
金钦刚才脱了大衣,正扭着身子找东西,他耗费了一些时间,才找出几页纸:“手术知情同意书。”
奥河不想看,干脆别开眼:“咱们就是做个野手术,不用这么认真。”
“签吧。”像是十分期待一样,金钦嗓子都有些哑了,他紧盯着奥河,把那几页纸推到他面前。
“不签了吧。”
“你不敢吗?”
奥河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把金钦递来的笔推到很远,盯住金钦。
金钦习惯被看,无论那目光能看到多深,他都不怕。他双手支在椅子上,肩膀撑着衬衣,衬衣柔软,可是肩膀瘦削,竟把柔软布料撑出了嶙峋的感觉。
他拖着椅子往前坐了点儿,食指碰了下奥河的眉毛:“奥河,如果我醒来,不想再活了,请一定帮我杀死我。”
奥河什么都没再说,签了知情同意书,和严艺云交换了位置。
时间好像停了。
也许其他地方时间还在流动,不过奥河坚定地认为,对于站在门外的自己而言,时间确实停了。
A2不打算说话,可离别意味越来越浓,他清了下嗓子,肯定地说:“你骗他。”
“是啊。”奥河承认道,“我也就是趁他最近脑子不好,要是以前,肯定骗不过。”
“你骗人还挺有天赋的。”
“不是,骗人要看时机、对手和自己的真诚度。”
“你觉得你有哪一样?”
奥河笑眯眯的:“我觉得我都有。”
收到N99的信息时,金钦的手术进程还未过半,像是难以抉择一样,奥河望着那扇门,明明是很近的距离,可他的眼神放得很远。
A2什么都知道,他退了一步,把自己稳到椅子里:“你是个疯子。”
奥河看了他一眼,所有很远的东西都收了回来,他在A2肩上拍了一下,仍然笑着:“我只是个骗子。”
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前,第三区需要完成谈和时签署的清单,而落在里卡基地的任务,完成的日子提前了两个月。
交还金钦没什么难度,他的手术明天就能完成,虽然回到落城区时他可能还没有清醒,不过足够落城区验证身份了。
至于移交杀害主导人李勤的凶手,N99本人倒无所谓,他接受过七次格盘,对于机器人来说,这是死了七次的意思;对于他来说,死第八次没什么,只是如果有地狱可下,和猫比较起来,总是要差一条命。
奥河到得很快,N99还撅着屁股、背对着门擦那只气罐,他隔三岔五就要趁奥河外出,去他们的宿舍把气罐偷过来,也不做饭,就是单纯咽不下这口气。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没回头:“我擦干净,这次给你,以后你就放心了,也不用每天下班回来还要先找气罐,才能伺候金钦。”
“没有,气罐是金钦拿来给我温牛奶的。”
“你都多大了?”N99抱着气罐转过来,“金钦还会温牛奶?”
“金钦什么都会。”
N99念叨着“爱情真让人盲目”,他把气罐擦了三遍,郑重地还给了奥河:“落城区肯定会宰了我的,不如你给我讲讲我一直追的连续剧怎么样了?我好踏实上路。”
“不怎么样。”奥河把气罐放在桌上,“金钦总是相信我的鬼话,踏踏实实做手术,等我到时救他或者是杀他。”
N99点头称是,头点一半觉得奇怪:“不对啊?你的意思是你不去找他了?”
“不找啊,我找他的话,你怎么办?”
N系果然都是小废物,被奥河放倒时,N99沉痛地想着,同时拿眼神谴责奥河。
奥河看着他,嘴角下压,做出了忍笑的样子,笑意却一点都没忍住,他抱着气罐说:“N99,我替你去死,反正我有备用程序,金钦也会来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