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情障
他从未为人包扎过,只看见过明空为自己包扎,故而动作生涩。
明空脑中俱是那人,好容易将那人压下后,才对白狐团子道:“继续用早膳罢。”
“嗯。”白狐团子又从明空怀中爬到了饭桌上,吃着生煎包,时不时地窥明空一眼。
明空捡起竹箸,请伙计换了一双干净的竹箸,又吃起了雪菜汤面。
一人一狐用罢早膳,便启程出发了。
然而,他们堪堪出了观云镇一里,竟是发现前方有埋伏。
明空不愿绕远路,一手抱着白狐团子,一手变出锡杖来,继而进了埋伏当中,一通横扫。
埋伏者皆是凡人,远不能与他匹敌,他越过横在地上呼痛的凡人,扬长而去。
出了百余丈,忽有一豆蔻少女提着与身形并不相符的大刀直冲向他。
他闪身一避,抬手拍去少女手中的大刀,少女却又吃力地将大刀提了起来。
他又是闪身一避,又将少女手中的大刀拍去了,少女却又提起了大刀。
如此循环往复了十余回,明空的耐心终是告罄了,他的脾气虽然被青灯古佛磨得柔软了许多,但总归无法与那人一般柔软。
他一弹指,少女的双腕全数脱臼了。
紧接着,他在大刀坠地前接住了大刀,将大刀架在了少女的脖颈上,质问道:“你受何人指使?”
少女吓得浑身发抖:“我并非故意为之,我若是不这么做,我的家人便会丧命。”
话音尚未落地,数不尽的凡人登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这些凡人有老有少,最长者已逾古稀,最幼者不过垂髫,每一人手中皆有凶器。
明空低声问少女:“你的家人在何处?”
少女亦低声道:“我的家人在李家村,由一头青面獠牙的妖怪及其随从看管着。”
明空又问:“李家村在何处?”
少女答道:“便在附近。”
明空命令道:“快些带路。”
不待少女应下,明空将大刀一丢,便提着少女,飞身而出了。
凡人追不上明空,转瞬便被落下了。
明空按着少女所言,到了李家村。
少女被明空放了下来,双足踩地,急声唤道:“爷爷,爹爹,你们在何处?”
可惜,找遍了整个李家村,莫要说是少女的祖父与父亲了,连犬都无一只。
少女急得双目生红:“定是那妖怪将爷爷、爹爹以及村里的其他人带走了。”
明空忽闻脚步声,便知是适才那些凡人追上来了,便问道:“他们可是这村里的村民?”
“有些是,有些不是。”少女惨白着面色道,“一个时辰前,那妖怪将我们集中在一块空地上,逼着每家每户出一人来杀你。”
明空冷笑道:“阴险之徒,上不得台面。”
村人显然是被那妖怪带走了,不知带到何处去了。
未多久,凡人已围了上来。
他一面与凡人周旋着,一面思忖着对策。
假使换作五百年前的他,许会将这些凡人屠杀殆尽,免得挡了他的路,可而今的他不愿杀人。
但假使换作五百年前的他,他定不会帮白狐团子复仇罢?
他费了一番功夫将凡人捆在了一处,后又扬声问道:“你们可知那妖怪去了何处?”
凡人已被收缴了凶器,又挣脱不得,面面相觑。
后由一老妇人道:“老身不知那妖怪去了何处。”
明空又一一问了这些凡人的来处,果然各有不同,除了这个李家村以外,其他的村子十之八/九亦已空空如也了罢?
自己并无帮手,无法亲自前往查看。
难不成自己只能在此处等着妖怪送上门来?又或者索性让凡人们自生自灭罢?
他又问道:“那妖怪是要你们将贫僧当场斩杀,亦或是留下一口气?”
少女坦白道:“妖怪要我们留你一口气,再从你身上抢走白狐。”
明空心生一计,低首对着白狐团子道:“贫僧暂且将你交由凡人,引那妖怪现身,贫僧定会回来救你,你是否相信贫僧?”
白狐团子乖巧地颔首道:“明空,我信你。”
明空揉了揉白狐团子的皮毛,又为少女治好了双腕的脱臼,才对着少女道:“阮白便交由你照顾,你勿要亏待了他,假若那妖怪现身,你便道贫僧在你们的围攻下已逃走了,来不及带上阮白。”
待少女接过白狐团子,明空又将被他捆住的凡人松了绑。
其后,明空施展身法,弹指间,消失于无踪。
白狐团子被少女抱于怀中,怔怔地望着明空消失的方向,少女的体香对他而言,全然不及明空身上的气味。
倘若明空此去不再回来,他该如何是好?
不过,他本就是负担,连累了明空,明空原本该去寻那友人才是。
那人能做明空的友人,必定是出类拔萃之人罢?而自己仅仅是一只甚么都不会的白狐,连尾巴都只长出了三条,不知甚么时候才能长出九条。
他愈想愈低落,黝黑的双目中盈起了一层水光。
并非出身于李家村的凡人各自回了村子去,未料想,村子里一个人也无。
是以,他们又重新聚在了这李家村。
四个时辰过去了,时近日暮,李家村中消失的村人都不曾回来,而那青面獠牙的妖怪及其随从亦不曾现身。
一入夜,天寒地冻,并非出身于李家村的凡人不得不又回了各自的村子,只余下五十三人。
这五十三人原就是李家村人,聚在了村长家的厅堂当中,围着火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李家村村长道:“倘若那妖怪不来,我们该怎么办?”
“倘若那妖怪不来,我该去哪里寻爷爷与爹爹?”少女腾出一只手来,抹着眼泪,却陡然听到怀中的白狐的肚子叫了一声。
白狐团子尚小,不耐饿,不好意思地看着少女道:“我饿了。”
他其实不知自己为何会觉得饿,明明他心中满是明空。
☆、第十四回
少女本想揉一揉白狐团子的皮毛,却被白狐团子闪过了,她讪讪地收回了手,问道:“你想吃甚么?”
白狐团子是本能地闪避,除了明空之外,他根本不想让旁人碰触他引以为傲的皮毛。
他抚摸着自己的毛肚皮,一时间想不出自己想吃甚么,陡然想到了明空曾买予他的紫柰,便道:“我想吃紫柰。”
少女歉然地道:“我家中并无紫柰。”
“可有甚么荤食?”白狐团子见少女满面为难,道,“那有甚么?”
少女家贫,自己亦难得吃荤食,哪里有多余的荤食予白狐团子吃。
闻言,她答道:“只有红薯、白菜以及馒头。”
红薯、白菜、馒头都不是白狐团子喜爱之物,他登时觉得委屈,若是有明空在,明空定会给予他他喜欢的吃食。
明空,明空,明空……
白狐团子想了一会儿明空,饿得难受,不得不道:“那便红薯罢。”
村长正在与一村人说话,偶尔听得白狐团子要红薯,便对少女道:“你去我家庖厨中找些吃的罢。”
忽有一妇人道:“大家都饿了罢,我去弄些吃食。”
妇人与少女一道去了庖厨,然而,尽管村长家的食物已算得上丰富了,但哪里能供五十三人用膳?
妇人又回到了火炉旁,请诸人从家中取些吃食来。
片刻后,诸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妇人与少女一道去了庖厨,余下的妇人亦去帮忙了。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吃食便准备妥当了。
诸人皆有亲人为妖怪所掳,自是食不下咽。
白狐团子随便用了些吃食,便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了火炉边。
他耷拉着一双毛耳朵,压根记不得他方才吃了些甚么。
他盼着那妖怪早些来,这样他才能再次回到明空怀中;他又盼着明空早些将他丢弃,这样明空便不必为他冒险了。
他盯着摇摇晃晃的火焰,不由想起了他的母亲——满身是血的母亲。
倘若他能厉害些,像阿爹一样厉害该有多好?
但阿爹失踪了,不知去了何处。
阿娘,阿爹……
他用三条毛茸茸的尾巴将自己包裹住了,但他仍是觉得冷。
他分明有一身厚厚的皮毛,为何还会觉得冷?
片晌后,他听见外头呼啸的北风乍然而起。
明空不知身在何处,会不会觉得冷?
早已到了他该歇息的时辰了,但他却是睡意全无。
晨曦一寸一寸地从窗枢与门缝爬了进来,使得整间厅堂一半亮堂,一半昏暗。
足足一日过去了,那妖怪并未现身。
又一日过去了,那妖怪依旧未现身。
白狐团子自从抱住了一身染血的明空起,从来不曾与明空分离过这么久,连毛色都黯淡无光了。
他周围的凡人愈来愈紧张,生怕与亲人下次再见便只能见到血淋淋的尸体。
村长在一旁低声道:“许那僧人的计策早已被识破了。”
一农夫道:“若是被识破了,我们该怎么办?”
又一樵夫道:“僧人的白狐尚在我们手中,僧人必定在附近。”
村长沉吟道:“我们该如何逼出那僧人?”
一书生提议道:“不若我们将这白狐吊起来,引僧人出来,只要我们能抓到僧人,那妖怪定会放了我们的亲人。”
村长偷偷地看了眼白狐:“这恐怕不好……”
白狐团子耳力上佳,凡人们所言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他耳中,但他却佯作并未听见。
听到此,他以为村长尚有良知,岂料,村长接下来竟是道:“这白狐并非寻常的白狐,能口吐人言,要将他制服恐怕不容易,更遑论是吊起来了。”
他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做才好,不如便让凡人们将他吊起来罢,如此,明空便会来救他了。
思及此,村长已到了他面前,村长身边乃是十个精壮的大汉。
他掀开眼帘,扫了村长一眼,利落地一跃,到了横梁之上。
横梁甚高,大汉沿着柱子往上爬,企图捉住白狐团子。
白狐团子每每在自己将要被大汉捉住之时换上一处地方窝着,使得大汉折腾了半日一无所获。
少女原本一言未发,见状,对着白狐团子张开了双手道:“我不会容许他们伤害你的,你下来你罢,我抱着你。”
少女满面友善,白狐团子并不喜欢被少女抱,但亦不愿拂了少女的好意,遂从横梁上一跃而下,到了少女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