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旅行[哨向]
周影自然也知道原一苇很好, 她也明白周沙和原一苇的感情很深。但她的态度异常坚决:可以做朋友,可以谈恋爱,结婚是绝对不行的。
独立惯了的周沙对她说不出可信服理由的反对充满疑惑,并且不打算屈服。
在知道周沙进入了文管委工作之后,周影和周沙之间爆发了一次极为激烈的争吵。吵得最激烈的时候,周沙的树蝰和周影的雪兔在房子里大打出手, 原一苇气喘吁吁地劝架,树蝰差点没把他的小蜘蛛们都给压死。
虽然母子之间关系很僵,但付沧海知道周影是很疼爱周沙的。周沙不跟她联络,周影脾气也一样拧,死撑着不跟周沙来往,付沧海便在两个人之间不断斡旋,逢年过节回家乡都会到周影家里坐坐,跟她聊聊周沙的事。
应长河常常拿他当年的心思开玩笑,付沧海很烦。
那些往事对他来说是很美好的,他确实曾经喜欢过周影,也许现在也仍旧喜欢着,但他已不再是打着手电藏在被窝里写情书的少年人。
两个故友,在发生了这样那样的许多事情之后,能平平淡淡坐在一起聊天,本身就很奢侈了。
泄密事件发生之后他被控制了起来,危机办的人反复多次讯问,甚至动用了一些手段,但付沧海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确实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但在被关押于单人牢房的时候,还有回到自己家中之后,有一个可能性越来越令他心惊。
他是做安全保卫工作的,自诩生活工作都有条有理,自己记忆力也很好,很难忘事。
唯有大年二九回家乡的那天,他拎着从这边带回去的礼物去看周影的那天,发生了一些事情。
周影不大喝酒,陈麒以前还在的时候,家里总会藏着几瓶茅台或有了年份的干红,他特别喜欢用它们来接待朋友。那天周影拿出了一瓶酒让付沧海带回家。付沧海也不大喝酒,但周影说这是陈麒的珍藏,自己不喜欢喝,怕浪费了,付沧海只好收下。周影说前几天自己已经启封,让他干脆先倒点儿尝尝。付沧海见她心情这么好,想到要把周沙和原一苇的事情告诉她,便决定顺着她的意思做,先暂时保持着周影的好情绪。
他没喝多少,满打满算也就半杯,结果很快开始眩晕。
他知道自己没醉,只是有些糊涂,以为太久没喝过这种度数的酒,一时间犯晕,当时就坐在沙发上不敢动了。
周影起身去开窗,说是让他透透气。
付沧海半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听见周影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把温热的毛巾敷在自己额头上。
他有些唏嘘,有点儿感慨,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情。
这时,他听到了几不可察的振翅声。
他脑袋一低,吓了一跳似的清醒过来。自己仍旧坐在沙发上,周影也仍旧在他身边,眼神里尽是担忧。
房间里没有鸟,没有雀,当然也没有那种古怪的振翅声。
他似乎只是在沙发上坐了片刻,意识也清楚着,好像并没有发生任何古怪的事情。
只是额上原本温热的毛巾,在这片刻间已经变得极为冰凉。
付沧海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古怪。
但他后来不断回忆,记忆之中那奇特的空白感越来越强烈,当时的振翅声也渐渐被他咂摸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他和应长河是普通人,但是两个人都因为长期跟哨兵和向导一起工作,可以隐隐约约看到精神体的轮廓。虽然没办法辨认出更清晰的细节,但是付沧海却一直记得秦夜时的狼獾在自己身边发出的吼声。
猛兽的低吼像是被一层又一层的障碍物阻隔着,但障碍物是通透的,声音并没有完全被遮挡,还是隐约透出了一些。
不够清晰,模模糊糊,但能捕捉得到。
在周影家里听到的振翅声就是这样的感觉。
付沧海终于意识到那是一个精神体。它是从被周影打开的窗子外飞进来的。一个陌生的精神体侵入了向导的生活范围,周影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周影认识那个神秘的精神体。
它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偏偏在自己神智昏沉的时候出现?
付沧海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了答案。
他问出这个问题,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周影是警铃协会的人,是她和别的人联合起来偷走了系统的帐密,随即入侵系统。
这当然是顺理成章的,毕竟陈麒死得这么惨烈,周影完全有理由恨自己,恨应长河,恨文管委,恨这个要让哨兵和向导担任这种危险工作的社会规则。
付沧海在心里给周影找了千万种借口,但痛楚还是异常强烈,像是铺天盖地的雨水,深深浸入泥土之中,没有一处是不被浸润的:他全然信任周影,他尊敬她,爱她,愿意保护她。但她反过来利用这种感情捅了付沧海一刀。
“是你吗?”付沧海又问了一遍。
周影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反问:“我偷了你什么?”
“人口数据管理系统的帐密。”
“付沧海,你是跟我开玩笑?”
“周影,别骗我了。你知道我是干什么工作的。”
“对啊,我知道。”周影直起腰,背靠在椅子上,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我当然知道。当年你也这样审问过我,现在又要来一次是吗?”
付沧海愣了愣,心头掠过一丝悲哀:原来她都记得。
819事件发生之后,危机办和国博的保卫人员联合起来,对当时文管委所有工作人员都进行了挖地三尺的详尽调查,其中当然也包括周影。她刚刚失去了丈夫,却因为是陈氏仪的管理者而被列为最重要的嫌疑人,不断地接受询问。一夜夜的无法入眠令她精神陷入崩溃边缘,强烈的灯光照在她憔悴的脸上,负责审讯她的付沧海无法直视她通红的眼睛,在讯问进行不下去的时候站起来,要求危机办给周影休息时间。
周影当时坐在他面前,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审讯桌。周影连续几天拒绝开口,但在听到付沧海提出要求的时候,她还是冷笑了几声。
付沧海逃出了审讯室,他找到应长河,两个人开始活动,想要把周影从这个乱局里挖出来。
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的,当时上级认为周影是最合适的人,因为是她负责启动陈氏仪的。付沧海和应长河花了很大的力气,反反复复把当时的情况分析给上级听,解释各种利弊关系,最后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陈麒,无法推卸的全都让应长河担起来了。周影被释放出来之后,立刻离开了文管委,甚至连辞职的手续都没有办。
让周影再次接受自己这个旧友,花了不短的时间。
付沧海坐在咖啡馆里,坐在周影对面,他觉得有些冷,心里盘旋来去的都是一个念头:她还恨着我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付沧海低声问,“你居然……你居然是警铃协会的人?”
问出这句话时,他觉得胸口憋着一口血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想问周影,你还记得我的爱人吗,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在白浪街事件里去世的十几个向导中,连尸身都拼不完整的那个女人,你还记得吗。陈麒和周影都去参加了他妻子的葬礼。付沧海一直忍着没哭,但在火化之前死死扒着妻子的棺材,不让他们将她送进去。再看一眼,让我再看一眼。他大哭着喊。
和那时候牺牲的许多向导和哨兵一样,尸体只能辨认出一个模糊的形状。付沧海眼里都是泪,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流泪。周影和陈麒拦着他,应长河在一边大吼“快推进去”。
他觉得周影应该已经忘记了。
周影皱了皱眉,露出厌恶的表情:“帐密不是我偷的,我也不是警铃协会的人。”
“那天在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付沧海定了定神,低声开口,“我知道有部分向导的精神体是有辅助性作用的。飞进来的是什么东西?一只鸟吗?它能窃取我的记忆?不可能,如果真能窃取记忆,你拿走的就不仅仅是帐密……它可以让人说真话,对不对?你问了我问题,因为受那只鸟的影响,我必须对你说真话,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