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旅行[哨向]
“他们没事。”温柔亲切的高穹撒了个谎。
少年抬起头,他看到了站在哨兵和大狼背后的人。
年轻的男人有一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他带着一头鹿——不,是麂子,自己喜欢的麂子。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他被自己的猜测吓得结巴了,“你是我吗?”
“我是你。”章晓轻声说,“你会变成我的。”
袁悦催促章晓:“走吧。”
他的毛丝鼠消失了,房间里弥漫着浓厚的白雾,细得看不见的颗粒飘落在少年和昏迷的人身上。
“再见。”袁悦轻声说,“你会忘记我们,好好长大。”
少年怔怔立着,突然低声回答:“我会记住的。”
高穹一直想看看章晓的小时候,虽然这年纪不算小了,可还是十分稚嫩,让他心里头有一种柔软的喜欢。他温和地揉了把少年的脑袋:“你记不住,但以后你会遇到我的。。”
少年的眼神忽的迷茫了:“我记得住,我不怕大狼……”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但是还兀自立着,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
高穹和袁悦牢牢抓住章晓,没有给他多分出一点儿悲伤的空隙。陈氏仪启动的瞬间,他们听到了从安全通道内传来的奔跑之声。
回到保护域,警告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章晓好不容易回去一趟,但来去匆匆,他觉得仍旧不满足。高穹和袁悦是故意的,他知道,他们不让他沉浸在悲伤里,只想让他看到真相,再立刻带他离开。
“快走。”袁悦催促,“应主任要过来了。”
他们三个人的手机里都是来自应长河的未接电话,足有几十条。
“他知道我在这里过夜,我来应付他。”袁悦说,“你们快离开。”
高穹立刻拉着章晓走了。
章晓见到了真相,但还没回过神,木木地对高穹说:“这太奇怪了……这……你看到那只蜥蜴了吗?它居然是融合精神体……还有袁悦,袁悦可以消除记忆?是他把我……”
高穹转过身把他抱在怀里,在电梯单调的运动声中给了他一个吻。章晓听到了他胸膛里那个器官活泼鼓动的声音。
“那个小孩变成你了。”高穹低声说,“然后你找到了我。”
他自顾自地幸福着,把章晓紧紧圈在自己怀里。
袁悦在档案室里坐下,释放出毛丝鼠,闭上了眼睛。
几分钟后,他凭着记忆画出了那只巨大的蜥蜴。
根据他和秦夜时找到的信息,原本应该早就死去的医生徐川,在白浪街事件里出现了。而徐川一直在做精神体变异和融合的实验,他们见到的蜥蜴应该就是他的作品。
十年前的警铃协会已经拥有了融合的精神体,这是其一。
袁悦放下了笔。他在想,十年之前,宁秋湖是什么样的。
当时的他应该只有十八九岁,刚刚结束高考,非常年轻,但他已经成为一个足够有名的哨兵了。当时新希望和人才规划局都在密切活动,想把他招揽到自己这边。
袁悦心想:他们都不知道,那时候宁秋湖已经是警铃协会的人了。
他觉得茫然,又感到可怕的惆怅。自己和宁秋湖相处的这几年竟然完全没发现。
十年前的白浪街事件中,从地底窜上地面并飞速接近章晓所在楼层的数股精神体力量中,有袁悦十分熟悉的亚马逊森蚺。
第80章 白浪街(4)
秦双双能成为危机办主任, 蒋维能升迁, 警铃协会多年销声匿迹,全是因白浪街事件而得。
白浪街事件里, 警铃协会会长谭笑宇和高层人员全都死了, 协会名存实亡, 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袁悦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前前后后都想了个遍。
自从他和严谨拜访了秦双双,把宁秋湖的事情说透, 心里那点儿舍不得就没了踪影。
他对宁秋湖的感情很复杂, 自己没办法理清楚,但一想到杀了陈宜和付沧海的就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人, 心中就会涌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恐惧让他冷静。袁悦在纸上写下了宁秋湖的名字, 又在名字旁添了“幸存”两个字, 打了个圈。
宁秋湖是白浪街事件的幸存者。
袁悦猜想,当年在白浪街,宁秋湖使用了某种手段才得以逃脱。虽然事件中死伤的人不少,但由于警铃协会在基地里存放的资料损毁严重, 所以危机办没有发现宁秋湖的记录。而他当时应该还不是警铃协会的高层, 危机办就更加不会注意到了。
他起身在档案室里走来走去。原本四处堆放的资料已经被整理了大半, 整齐填在架子里。他的毛丝鼠高高趴在一座纸山上,肥敦敦的屁股在山顶蹭来蹭去,手里拿着一个开心果。
“你又偷秦夜时的零食!”他小声叱道,“那是他皇姐给的,小心被揍。”
毛丝鼠听若不闻。那开心果它其实也吃不着,就嗅嗅味道, 舔舔果壳,以此来赢得一些很虚幻的满足。
袁悦突然想起以前和宁秋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很喜欢用各种干果来逗自己的毛丝鼠。
他笑了一声。但笑还没停,凉意就窜上了他的头皮,令他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袁悦想到了那个和自己一样可以消除记忆的向导。
宁秋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警铃协会的人了,所以他接近自己,其实是有目的的——袁悦被自己的想法吓找了,有些虚弱地坐在椅子上。
他骗我,他骗了我!
心里头惶惶然地轰鸣着这句话,袁悦紧紧握着拳,却有种不知冲哪里挥拳的无力感。
宁秋湖或许只将他当做一个实验体,他需要的不是袁悦这个人,不是袁悦的感情,而是袁悦精神体附带的这种特殊能力。
就像一座早已存在的楼房,虽然年久失修了,但模样还在,那些快乐的记忆也还在——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那楼是不存在的,连地基都没有,他是被人蒙了眼睛,被许多甜蜜的故事诓骗了,以为平地里无端端地起了这样一座漂亮的、坚固的好房子。
袁悦呆坐片刻,又觉得不应该。因为宁秋湖对他太好、太认真了。
两人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两个学校离得非常远,袁悦也还没有搬到宁秋湖的家里去。人才规划局的课程远比新希望要繁重,两人常常一周都见不到一次面。宁秋湖太想他了,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每天晚上下课之后坐将近两个小时的地铁去找袁悦。初冬下着冷雨,他会撑一把旧伞,邀功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用纸袋裹着的烤红薯,献宝一般递给袁悦。有时候是两个苹果,有时候是两包枣子,他总觉得人才规划局的伙食比不上新希望的,说袁悦越来越瘦了,他要给他补充营养。
宁秋湖比袁悦强大太多,因而袁悦很少有机会能进入他的精神世界,抗拒的力量太强烈了。但在俩人相处的过程里,他们确实是彼此信任的:蛇明明是鼠类的天敌,但袁悦的毛丝鼠却从来不怕森蚺,它感觉不到来自森蚺的提防和敌意。袁悦便常常看到它趴在森蚺的脑袋上,伸展四肢,懒洋洋地晒太阳。
在有限的几次涉入中,虽然袁悦没能看到宁秋湖精神世界的全貌,可是他仍旧察觉到,宁秋湖是不抗拒自己的。宁秋湖的精神世界是一片雨林。在那片巨大的、无边无垠的森林之中,所有的植物都温柔地匍匐在自己脚下,风雨在遥远的高空之上,裹挟着砂砾的风暴在雨林之外,而袁悦站在温柔的溪水之中,明白自己是被此处的主人保护和爱着的。
袁悦越想越糊涂了。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准确的,是自己以往的感受,还是现在所见到听到的一切事情。
毛丝鼠唧地一声轻叫,把他从沉思之中拉了回来。
不管哪一个才是准确的,自己对宁秋湖已然充满恐惧和不解,这才是事实。
他的毛丝鼠察觉到他的不安,终于耗尽了自己对开心果的兴趣,把那枚咧壳大笑的干果随手一扔,便从纸山上跳了下来。
在毛丝鼠化为轻雾潜入他身体的瞬间,一直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