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总是太磨人
那只手,那只属于他挚爱之人,曾为他折过花绾过发,被他亲吻过无数次的手,在他满心信赖最没防备的时候,不留任何余地的把他推到了深渊里。
不甘,怨恨,绝望,暴戾。
诸多不堪在心里深埋许多年挣开束缚,逼得薛陵快要疯癫,恨不能,恨不能……
恨不能,把面前这人撕成碎片,带着他一起堕到深渊里去。
但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好不容易才从深渊里面走出来,比谁都更珍惜现在的生活。
还好饶涉他们及时来了。
薛陵闭了下眼睛,不愿意再想那些事,站在那里又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自嘲的笑了。
“算了。”
他的声音太小,连离他最近的樊休都没听清,想问一下,薛陵却已经转过了身,用极平静的语气对他们说:“走吧。”
他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一秒,也不想再看到身后的那个人,而想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他也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到底还是懦弱。
薛陵自嘲的想着这些,觉得自己简直可笑又狼狈,不想再说话,提着剑就往外面走。
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身后“嘭”的一声。
是晟阳。
怕薛陵因他而入煞,在最初那声衍之过后,晟阳就没出过声,一直在薛陵身后用一种温柔又晦涩的眼神看着他,直到现在,听到薛陵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说要走,他再也无法克制,急切又慌乱的往外面撞,想到薛陵身边去。
但再急也没用。
他周围立着一道结界,却不像是为了抵御外扰,而像是为了困住他,晟阳在里面撞了几次,结界没有任何损坏,他却在撞击下反噬受创,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诛心般的疼痛刺进心脏,薛陵的身子骤然停住,从万鬼噬咬中熬过来的人,此时居然承受不住那样的疼痛,脸色煞白的半跪在了地上。
“你别动!”
饶涉瞬间急了,朝晟阳的方向大吼一声,掏出镇魂符数都不数就往薛陵身上贴,晟阳也没想到会这样,怔在那里,这才给了薛陵喘息的余地,让他慢慢缓了过来。
饶涉和薛陵认识这么多年,见多了后者沉稳镇定的模样,突然看到他这么虚弱苍白的一面,心里难受的眼睛都红了:“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薛陵以剑抵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脸色白的可怕,“这是什么回事?我……”
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薛陵回头,猛地朝晟阳看了过去,后者的视线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过,此时正无措的看着他,两个人视线相对,半晌,薛陵突然笑了。
“秦晟阳。”
他看着远处的人,惨然一笑,后面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才让你生前那么对我,死后还不放过我?”
这句埋在心底几千年的话,在历经无数煎熬和挣扎过后,到底还是在这样一个更加不堪的时候问出了口。
第107章 第107次太磨人
墓室里一时间静极了。
薛陵看着晟阳, 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被这人握在手里肆意玩弄着,他高高在上,看他煎熬看他辗转看他痛不欲生,却还在笑,说痛么?痛也别想逃, 你这一生无路可退, 从生到死都只能在我手里挣扎。
凭什么呢?
就因为他把这颗心捧了出去, 把所有的爱和信任都送到了这个人面前, 所以就活该被他如此作践?
薛陵的心冷到了极点,也疼到了极点,以至于在这么一瞬间,他特别想不管不顾的结束这一切,以自身为献祭失去所有也无所谓。
可他同时也觉得疲惫和厌倦。
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 他爱了晟阳这么些年。
从二十二岁成镇墓碑到现在四千一百三十九岁,他又在爱恨交织里怨了晟阳这么多年。
四千多年啊。
他还有多少个四千多年,能经得起这样的消磨和蹉跎?
薛陵是真的累了。
这种倦意覆在身上刺入心底,沉甸甸的压在那里,让他突然间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剩下满满的苍白和无力。
“秦晟阳。”
他开口,又一次唤了晟阳的名字,看起来像是在笑,却比哭更让人难受:“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才让你在生前那么对我,死后还不放过我?”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问题, 但上一次问的时候,话里还藏着一些怨恚,现在却像似水一般,静到什么情绪都没有。
饶涉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这样的薛陵比入煞的薛陵更让他觉得慌张,入煞可以清煞,但心如死灰就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能感觉到,薛陵现在站在深渊边上摇摇欲坠,已经快要崩溃了。
而薛陵后面的话,让他这种感觉更加清晰了些。
“秦晟阳,我是真的不明白。”
薛陵看着晟阳,脸色苍白如纸。
“十六岁相识相知心悦与你,十八岁婚书互予永结同心,情意至死未休,若真要说对不起,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你的,就是未能履行和你共度余生的承诺,可是这是我愿意的么?我难道不想安宁喜乐的和你走过一生?”
他困于疫病,被言寿不余三月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
在缠绵病榻的那段时间里,他总是觉得心痛和遗憾,不是为他一生短暂,而是为不能和晟阳走到最后,从此要把他挚爱之人独自留在这世上了。
薛陵有多舍不得晟阳,就有多珍惜最后的那段时光。
可他没想到,提前把这段时光结束的不是疫病,而是他最舍不得的这个人。
而这背后的原因,让薛陵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往前走了一步,眼瞳漆黑无悲无喜,直直的对上晟阳的眼睛。
“就因为我命不久矣,而你正好需要一个人献祭魂魄守陵以龙脉护你国运昌盛,所以我就成了那个最合适的棋子,要被活生生推进法阵剜骨成灰受煞气侵蚀几千年,来成全你的抱负和太平盛世?”
“生前为你抵御四境敌袭,死后替你承受万鬼侵扰,秦晟阳,我是不是该觉得荣幸?”
什么献祭魂魄?
什么棋子?
晟阳惊愕的看着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急切开口:“衍之,不是这样的,我——”
他为这样的薛陵感到心慌,想解释,可薛陵满心疲惫,已经不想听也不想信面前这个人的任何话了。
“什么不是?”薛陵自嘲的笑笑,整个人突然尖锐起来,“说来可笑,我被你亲手推进法阵作践到那般地步,最初时都没怪你,以为你是有什么苦衷,在心里不停为你找理由开脱,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天!我看到了你请来的那个方士,他站在我面前,用一种悲悯嘲弄的眼神看着我,告诉我你其实没有什么苦衷,只是需要一个守陵的魂魄,而我正合适!”
“你把我当什么?!”
“我受困镇魂碑,煞气让我全身作痛,你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痛么?就像我死的时候那样,血肉剥离剜骨磨灰,整个人被碾碎一般的疼,这种疼我无时不刻都在承受,但它们加起来,也没有我听到他说这些的时候难受!”
“……”
又是那个方士!
这人怎么就那么欠呢?
饶涉咬牙,心里对这个方士厌恶到了极点,恨不得把薛陵受过的一切都加倍还到他身上,但四千多年过去了那人还不知道死生是死,暂且先放放,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薛陵的情绪稳定下来。
这种心如死灰的模样,他看着害怕。
但是应该怎么做呢……
他也不会安慰人啊。
直男小天师抱住太极幡,对这种情况简直一筹莫展,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看到眼前有团白影掠了过去。
是白猫。
它之前被薛陵的煞气撞到墙上陷入昏迷,几秒前醒来,看到自家主人身周覆着的恐怖煞气散了,以为已经没事了,于是欢欢喜喜的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