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总是太磨人
秦羽,是鸿鹄的名字。
这两个字说出口,背后,傅潜渊一怔。
在见江阮的第一面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不似寻常人,有过留意,只是傅潜渊确实没想到,他居然是鸿鹄。
在通话里告诉他傅同身上的咒术是三劫,后来又用信件给了他诸多提醒的鸿鹄,秦羽。
只是……这件事崽崽是怎么知道的?
傅潜渊心里有些疑惑,而傅同很快便给了他答案。
他解下背包,从里面把鸿鹄在笔记里藏着的那封信拿了出来,直接翻到末尾,在日期上面那行字的上面点了一下。
那里写着的是鸿鹄的名字。
秦江阮。
鸿鹄,名羽,字江阮。
傅同把信收起来,把它放进笔记本里,一起送到了鸿鹄面前:“所以这句谢谢我必须要说,谢谢你的笔记,谢谢你的手环……谢谢你救了我。”
笔记里的信解了傅同所有的疑惑,也给他和傅潜渊如今所拥有的余地做了铺垫,而之前江阮在酒吧里给傅同的那个毛绒狗手环,除了让他从三劫的幻境里清醒过来之外,还在最后把他从天谴里拉了回来。
死生界的那场终结,傅同的入煞其实不是假的,一来他没那么好的演技,而来演戏装出来的煞气也不可能引得来天谴。
他差一些就输了,是手腕上之前带着毛绒狗手环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在他崩溃癫狂之前浸出冷意,那种冷分外刺骨,仿佛刻进灵魂,浇熄了他心上熊熊燃烧着的火,让他清醒了过来。
加上这次,江阮送他的这只手环,一共救了他三次。
第一次是刚拿到手环的那天,他在和傅潜渊去买烟火的路上突然昏迷,这次的昏迷,让傅同提前进了三劫的最后一劫,免去了他在中间还要承受的更多不堪,让他在最崩溃的时候还是保持了一分清醒。
第二次是他被周围的声音刺激到崩溃,受到蛊惑想杀掉傅潜渊的时候,因为那点残存的清醒,他抵在傅潜渊心口的那把刀最终没有落下去,也在那一刻,他捕捉到了真与假的边界,找到了指引他的那点光,最后从虚无里走了出来。
第三次就是在死生界的这一次。
三次,环环相扣,少了任何一次,傅同都没办法从咒术和死生界里走出来。
这点傅同清楚,而傅潜渊在听到他说的这些话后,很快把事情想清楚了。
“谢谢。”他往前一步,在江阮面前稍稍躬身,声音沉沉的,“往后,只要你需要,我所有的一切皆可为你所用。”
从前在问傅同身上的咒术是什么的时候,傅潜渊说过同样的话,那时江阮没有应声,这次也还是一样。
他这一生不过潦草,其实也没有什么能求的了。
“不必。”
江阮还是这两个字,他垂眼看着被傅同送到身前的东西,最后只把信接了过来:“笔记你不再需要的话,就给温融吧,这是之前我输给他的东西,就这么要回来的话着实不妥。”
说完,他停顿几秒,又道:“还有,你们也不用谢我,真想谢的话就谢自己吧,还记得那个用了三劫的部落么?让人从咒术里清醒过来的办法,我早给他们用过,但在虚幻和真实里,他们无一例外全都选择了虚幻,最后沉溺在梦境里死于天谴,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但你不一样,只有你,在经受真实的苦,尝过虚幻的甜之后,还是选择了真实。”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选择。
傅同想起他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两个不同的自己,记得欢喜的孟歧送到他手边的花,和最后的那句你便去吧,也记得一身狼狈的孟歧在推他出梦境前说的那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想念欢喜的孟歧,但没要他手里的花,而是转身拥抱了狼狈的自己。
于是他从长夜里离开,一步步走向黎明。
傅同确实应该感谢自己。
但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江阮,他连最后做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傅同看的清楚,但既然江阮不愿听这些,他也就不再说,只缓缓朝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江阮的眼神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然。
他视线停在傅同脸上,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笑起来时脸颊上浅浅的两个酒窝,半晌,抬手慢慢往前探去,看起来似乎是想要触碰傅同的脸。
下一秒,却突然停下了。
江阮收回手,眼里的恍然消失不见,被无边无际的沉寂覆盖了。
他复杂的看着傅同,沉默许久,偏头避开他和傅潜渊的视线,低低出了声。
“所以,真的不用谢我,我做这些其实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孟休。”
孟休,这个名字傅同并不陌生,是在他之前诞生的那只睚眦,也是所有的睚眦里存世时间最短的一只,一千七百年,最后死于天谴。
鸿鹄,责任。
孟休,天谴。
……
江阮同为凶兽的爱人,还有信里最后绝望而无力的对不起。
傅同的心一颤,猛地抬起头,而江阮之后的话,也肯定了他的想法是真的。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孟休很像,无论是容貌还是骨子里的一些东西,都让我觉得你们好像是一个人……只有一点不像。”
江阮低头站在那里,眼神沉沉的:“傅同,你比他幸运。”
傅同在恰如其分的时候遇到了温融,温融把他从绝望和崩溃里带了出来,然后在九年后等来了傅潜渊。
但他的孟休什么都没有。
他孤零零的在岐山死去,灰烬碾进泥土,来到这世上一千九百多年,最后却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很多时候,江阮都会想,如果当初孟休也能遇见一个像温融这样的人多好,他只要再等等,不需要九年,只需要一个月,他就能从沉睡里苏醒过来,
但是没有如果。
江阮看向傅潜渊:“你也是幸运的人……我很羡慕。”
羡慕他回来的时候爱人还在,不像他,归来一无所有,只剩下心如死灰。
和傅同相比,其实傅潜渊更能与江阮感同身受,也正是因为这样,傅潜渊凝视江阮许久,最终选择了沉默。
有些事情,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把伤疤再次揭开的过程。
江阮自然清楚傅潜渊的沉默为何而来,他笑笑,重新看向傅同:“好了,狗牌的尾款付一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别再提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外面,宠物店有客人来了。
那有些话就算能说,此时也不方便说了。
傅同点点头,微信付了狗牌的钱,顺带着还给糊糊买了两箱小零食。
再看过去的时候,江阮已经去另一边招待客人了,注意到傅同的视线,没过来,只笑着朝他和傅潜渊摆了摆手:“下次见。”
两个人应了一声,也不再多留,转身朝外面走去,走到门边的时候,傅同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江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江阮遥遥,脸上温润的笑意像是面具,没回,而是反问他:“你觉得我还有以后么?”
傅同心里沉沉的,默不作声的低下头,有些丧。
这样的他让江阮又想起了孟休,他们实在太像了,连难过时的小动作都一样。
算了,和小朋友说这些做什么呢?
江阮静静看着,到底是心软了,没再说那些心灰意冷的话,朝傅同笑笑:“以后……我或许会去当老师吧,孟休从前总说想做夫子,他想做没能做的事,我想去替他做。”
这话过后,他不再看这边,继续和客人说起了话,傅同的原地盯着他又看了几十秒,收回视线,转身和傅潜渊出了门。
两个人渐行渐远,身影很快在路的尽头消失了。
他们不知道,身后,江阮几乎是在他们出去的瞬间便抬起了头,一直看着两个人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在视线范围里消失,他才收回视线,从身后把傅同刚才还给他的信拿了出来。
刚才进店的客人随着他的动作散成白雾,落在地上不过几个小小的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