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向导
贾帕是所有倒霉蛋中最倒霉的那个,因为他负责照看Z77号病房的那个黑发向导。
帝国哨向恢复所是一个性质极为特殊的地方,它专门收容因结合哨兵或向导死亡而产生创伤应激障碍的哨向人群,来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一进恢复所的病房简直就是大型群魔乱舞现场,各种神经质他都见过、都对付过,唯一苦恼的就是新来的那个Z77。
他总记得Z77号的病人第一次来恢复所的情景,那天广场的砖瓦地面上残留着薄雪,被来往人群踩成乌漆麻黑的颜色。好几年只开小门的废旧铁栅栏在昨夜被粉刷一新,大开着像是要迎接什么贵客。连平时只在办公室颐指气使的领导都要亲自下来迎接。
贾帕以为是什么王公贵族来了,便抻长脖子去望,好半天才等见一辆缓慢驶来的车。
好像是囚车,关押重犯的那种。
为了一个囚犯粉刷大门?留着钱给午饭加个鸡腿不好么?
贾帕撇撇嘴,插着兜用破烂的鞋尖研磨着脚下细碎的雪渣。
那囚车开的缓慢,好半天才从门口到达楼底下。先下来的是一车子军人,干练贴身的军服上肩头星星闪烁,为首的男人对着点头哈腰的恢复所领导说了几句什么,看表情十分严肃。
一车子军人,说不定这车上关的真是什么要犯。贾帕站在人堆后面又瞥了一眼,想看看惹得上下兴师动众迎接的到底是个什么人——或许是留着络腮胡子的盗贼?又或者是什么入室抢劫犯。
毕竟正常人干嘛要用囚车装呢?
令贾帕意外的是,囚车上下来的那位、日后分在他手里的Z77号病人,是一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男性向导。
他的眉眼冷淡而疏离,深黑的眸子里毫无感情,尤其当他向你瞥来的时候,对视的一眼冷的能将灵魂都冻结。他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呢大衣,脖子上缠了好几圈黑色羊毛围巾,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
那位向导简单地将周边环境打量一遍,而后又默然地低下头去,任凭同他一起的军人对他说些什么都不曾回话,直到他旁边的一个矮个子向导拍了拍他的后背,才勉强回应地开了口。
贾帕当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或许是没注意听,他只记得那人瞥来的那一眼,像是死神锋锐的镰刀尖,生生扎进人血肉里去。
他当时只想着千万、千万不要被分到这个向导,可惜命运之神没有眷顾他。
“嘿兄弟,又要去给Z77送午饭了?”休息室里,同样值班的兄弟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笑着对拎着饭盒即将出门的贾帕说道。
“是啊,希望他今天不要生气。”贾帕把盒饭的盖子盖好,恶狠狠地说:“你根本想象不到,他生气的时候,我的精神体都在颤抖!”
“他妈的,是抖骰子的那种抖!”贾帕骂了一句,摔门而去。
Z77号病人是一个很奇怪的向导,奇怪到贾帕总在怀疑自己见过的那么多精神失常的哨向是不是根本不存在——作为一个失去结合哨兵的向导,Z77的反应过于平静了。他不会发疯、不会乱摔东西,每天只是抱着杯卡布基诺从上午看书到下午,有时候还会摇铃给贾帕要求续杯。
当然,有时候也会很难缠。
有次Z77半夜摇铃坚持不懈半小时把贾帕吵醒,等到他怒气勃勃地冲到病房里去伺候这个麻烦的向导时,只见Z77斜靠在床边,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请问,有赤霞甘露么?”
贾帕差点要吐血,他大半夜披着件棉大衣穿过两层楼狂奔在中空通道里,就为了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这个懒散的向导肖想宫廷甜品??
“赤霞甘露,不是平民能吃起的。”贾帕压住怒气,他像是在教小孩子学说话,一字一顿地解释,生怕这人听不明白:“赤霞甘露,离这最近的也只有帝国学院三号路有,而且现在深更半夜的,不可能买到!”
床上的向导露出失望的神色,他随意掀起眼皮,给了个奴才可以告退的眼神。
有时候会有某些高官来看望Z77号病人,向导大多数时候不会给予回应,但唯一一次,差点搞得贾帕连命都快没了。
那是一个下午,冬日的明媚阳光融化不了房间内的坚冰,贾帕站在重重士兵身后,勉强能听见里面Z77号病人的怒吼。
他的声带还有些撕裂,像是过度吼叫后未曾痊愈的模样,身穿现龙军团军装的士兵荷枪实弹,数道枪口对准里面的向导。他的整双眼睛都泛红,崩溃的黑色精神力水一样蔓延在地面,一只虎皮猫弓着身子在床铺上,尾巴炸成一条大狗尾巴草。
“你没有证据证明克维尔死了!”
克维尔?
贾帕捕捉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他紧张地抿着唇,竖起耳朵偷听。
是前段时间战死在围剿战中的S级哨兵?
“西斯,他的生命体征标志已经熄灭,军方给出的确切证据,你还要否认到什么时候?”
与西斯对峙的男人也充满怒气,他手里拿着一大摞文件好几次都拍在铁栏杆上。毫不夸张地说,他甚至想用手里的文件把这个魔怔了的向导敲醒。
“约翰,我是他的向导,我们的联结……”西斯的胸膛上下起伏,他的手掌死死攥在一起,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蛰伏的精神力蠢蠢欲动,随时都会发起攻击。
“你们的联结已经断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约翰真想进去把西斯掐死。
他这几天来一直在收拢为西斯开脱罪名的证据,一边还要关注克维尔的事。可无论再怎么核实都无法改变克维尔战死的事实,军方的生命体征标志器是植入在哨兵的身体里进行实时监测的数据,只有哨兵死亡标志器才会熄灭,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你他妈看看你现在,你觉得你正常吗?!”约翰声嘶力竭地叫喊,话音刚落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因为面前的向导,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晶莹的、干净的、割裂面颊的泪。
到底该不该苛求一个失去结合哨兵的向导认清对方已经死亡的事实呢?
那天以后,约翰一直在反思这个问题。
西斯在恢复所住了两个月,贾帕照顾了他两个月,听见最多的话就是:“克维尔在哪?”
我的小老虎怎么会死呢?他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我的名字还没改,我还没有跟他交换过戒指,我们还没回家呢。
西斯离开的前一天,最后的到访者是妮娜夫人。
阳光从简易飘窗中渗透进来,细小的尘埃漂浮在空气里。西斯的半边脸被点亮,连同越发瘦削的骨骼线条一齐暴露在阳光下。
年轻貌美的贵妇瘦了整整一圈,她的双颊微微凹陷,多了几分病态。精致的羊皮大衣上刻着单调的花纹,皮质手包放在病房的圆桌上。
她用一种哀婉的目光看着西斯,满眼都是心疼。
西斯怯于见到妮娜夫人,甚至想要躲避。
缩在病床角落的向导在爱人母亲的面前收起所有尖锐的倒刺,他能用执拗和自我麻痹封住他人的口,却没法在妮娜面前用这些东西筑起防线——间接导致他们失去儿子的,不就是他么?
妮娜拉过一个凳子坐在西斯旁边,她想伸手去摸摸西斯,碍于向导的态度而放弃。
“克维尔曾经动用过现龙组的内选名额。”
妮娜注视着西斯,轻声开口。
她看见西斯的眼睛微微睁大,手指轻微蜷曲,整个人处在莫大的悲伤和紧张中。
“他从未和我们说起这事,或许是怕我们不同意。我第一次见克维尔会为了什么人动用手里的权力,他总把公私分明挂在嘴边。”妮娜夫人的笑容很淡,但是发自内心。
西斯的眼睛又湿润起来,他低下头去,难以说出什么。
原来当时现龙军团的面试名额,是克维尔给的么?
他曾经还和克维尔说什么“或许能遇见、或许是战友”,哨兵已经为他们的未来迈出一步,失忆的向导却将这一步置之不理。
“克维尔这孩子表面上看起来温柔,实际倔强得很。”她细数克维尔的优点,温柔地道“他说想把琼斯的家徽给自己喜欢的向导,一辈子只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