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所畏惧
而现在,他们为人师表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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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章被宫女安排居住在离邵天衡的曜仪殿不远的澄明台,虽然叫台,但是这里也有前后殿数重楼阁,周围都是池塘山水,各色花卉掩映,莲池宽广,修竹片片,清幽美丽的完全不像是用来待客的地方。
楚章大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排在这里,他毕竟是外男,不能住在东宫后苑,离曜仪殿过近的话,就会接触到前朝事务,甚至见到太子的幕僚,这对于一个质子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在稍稍打听了一番,得知楚天凤住在哪儿之后,他就安心地窝在了澄明台里。
只不过他独自窝在这里,总忍不住悄悄往西边看——
西边,隔着重重花木和山水池塘,绕过一座小花园,就是曜仪殿。
尽管这条路他只走过一次,但回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心里刻画这条路的模样。
——南疆的大皇子,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这件事,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如果他要去见他,那路上会有盛开的寒梅,夹道两旁是清幽的修竹,像那个人一样挺拔好看,然后会有一片莲池,里面没有花苞,但是有一盏一盏彩绢扎的荷花灯,在夜间漂浮游荡,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然后他会走过生着青苔的假山,沿路有做成金色莲花模样的立灯,在飒飒小雪里放出永夜不熄的温柔光芒……
“啪嗒。”一枚棋子落到了秤盘上,打出清脆的声响,楚章一惊,才发现自己竟然又走神了。
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他懊恼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黑白棋子一粒一粒捡起来放回棋盒里,珍而重之地将它们合拢。
这副棋子是太子赏赐下来的,和其他很多衣物与日常用品一起,在第二天送到了他这里。
楚章生在南疆,熟悉巫毒药草之术,也会音律乐舞,但是对于大魏的琴棋书画不是很精通,但他却在这么多东西里一眼看见了这副棋子。
他将棋子拿起来时,送礼来的宫女绿萼惊讶地捂住了嘴,然后活泼泼地笑起来:“呀,您也喜欢下棋么?这副棋叫‘兆错’,颇得太子殿下喜爱,您莫要辜负了殿下一番慈爱之心才好。”
楚章全然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只是魔怔了似的将微凉的玉质棋盘抱在怀里,心中不知哪来的熏熏然。
……这副棋原来是他的吗?
他不敢想别的,只是抱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甜头满心欢喜。
最后一颗黑玉棋子收拢,楚章茫然地盯着棋盘。
他……很想去见他。
那一见之后,便日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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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等楚章想出用什么办法可以见到太子,曜仪殿那边先来了口谕,宣定南公楚章觐见。
楚章几乎疑心自己是在长久的期盼中迷了心智,只带着满腔又高兴又害怕的情绪,匆匆换了身得体的衣裳,便跟着内侍向外走去。
东宫虽然叫东宫,但占地面积却大到足有小半个宫城那么大,其间花木山水错落,便是冬季都有着彷如初春的灵韵气象,一派典雅而绮丽的人间富贵模样。
领路的内侍也是个健谈的人,楚章只是做出腼腆羞涩的模样,再悄悄给他塞上一些金子,对方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这东宫是圣上在太子殿下出生那年开始修建的,将原本宫城外的大半座玉泉山都收了进来,修了十一年才修好……”
楚章不想听东宫的历史,又不好打断,只能耐心地听,然后不动声色地引着对方多说些:“听起来圣上真是疼爱太子殿下。”
内侍立马接口:“可不是!圣上对太子殿下实在是做到了为父的极致!殿下天生体弱,圣上便日日派遣御医诊脉,每日脉案必亲自过目,殿下一有不适,圣上立即摆驾东宫探望……”
内侍说的满面红光:“不过咱们殿下绝对担得起圣上的垂爱!这么多年,朝野上下,哪有说殿下不好的?就是常常谏圣上的崔御史,都对殿下赞不绝口!”
楚章听着,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不大懂这些政事,但是凭借着天生的敏锐,他还是察觉到了一点不妥当:作为一个帝王,别人都夸自己的继承人好,难道他会一点芥蒂都没有吗?
便是平常人还会有嫉妒之心,更何况魏帝是出了名的嫉贤。
是的,嫉贤!
一个堂堂帝王,居然嫉妒自己的大臣贤名远播,出言暗示让其挂印还乡!这样奇葩可笑的事情,也只有魏帝才做得出来了,当年这件事一直被当做笑话传遍了大江南北,就是南疆皇宫里的楚章都有所耳闻。
楚章还要再问,内侍却闭上了嘴,朝他微微摆手,示意到了。
第4章 山鬼(三)
楚章抬眼看去,这里已经很靠近东宫外侧,面前是邻着一处断崖的小潭,断崖上本有一条短瀑,冬日缺水,瀑布也干涸了。
潭上建了一方小八角亭,亭子四周都用浅杏色的绸缎密密地围上,根本看不清其中的人影,为了隔绝冬日的寒气,又不至于让烟气熏到体弱的太子,帘帷外还放了一圈火盆,宫人们站立在不远处,见楚章来了,纷纷向他屈膝行礼,抬手为他小小地挽起帘帷的一角。
楚章低头进去,里面又是一层帘帷,等外层的帘帷放下了,宫女才抬手掀帘,连一丝风都不敢放进亭内。
楚章再进去,才看到了里面半躺的人。
尽管四周点满了火盆,但那人还是穿着厚厚的冬衣,肩头披着一件苍青色大氅,礼制完备的太子常服裹了四层,依旧能看出他清瘦的骨骼,一头长发半束,仅用发带系了,俊秀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尾依旧带着浅淡的红和挥之不去的锋利阴郁。
尽管已经有了准备,楚章打眼一望去,还是被对方的容光震慑得有些怔愣。
他面前是一副棋盘,棋子零散分布在上面,几卷书册随意丢掷在一旁矮几上,见楚章进来,大魏太子懒洋洋地挑起眉尾,苍白的手指夹着棋子在棋盘上点了点,发出玉石碰撞的琳琅声响。
“来了?听说你很喜欢兆错,陪孤下一局。”
楚章怔了一下,慢慢走过来,邵天衡于是正大光明地打量了这位气运之子一番——
十四岁的年纪,身形已经挺拔的只比他矮一个头了,气色不是很好,人也瘦的有些过分,大概是南疆长途跋涉来京城的缘故,没关系,养养就好了。
脸么……骨相倒是好看,鼻梁高挺,脸颊瘦削,只是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畏葸郁郁之气,应该是被楚天凤当女孩子养坏了,只要让他体会一下权势的魅力,自然就能养出坦荡挺拔的神气来。
到时候他应该会长成女孩子们最喜欢的那种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吧。
只是粗粗一看,就将对方打量了个八九不离十,邵天衡感到颇为满意,心里也有了点儿看儿子的喜欢,嘴里扯着有的没的闲话试图拉近关系:“孤听闻南疆风俗奇异,不论男女皆擅歌舞,你也会跳舞吗?”
他说的仿佛自己没有去过南疆一样,但是带兵去攻打南疆的可不就是他自己,楚章听出了他似乎在刻意绕过这件事,脸上多了点羞涩的红晕,低着头声音小小地回答:“臣……会是会的,但是跳的不好——”
这话说的有些含蓄,南疆人崇拜巫祖神,生长在山林里,最是民风开放,他们学着鸟兽的模样跳舞求爱,在山林蓊郁的时候幕天席地成就婚姻,舞乐是他们的本能,哪有跳舞跳得不好的南疆人?
邵天衡望着他,眼角堆起了一丝笑意:“谦虚?孤也是听过南疆舞乐的名声的。”
他本来想让楚章跳一段看看,但是又觉得这话说出去有些轻视楚章的味道,于是将话咽下去,一边琢磨着要怎么教他当个合格的人族之主,转而敲了敲棋盘催促他:“怎么了,还要孤请你么。”
他讲话总带了点不浓不淡的讽刺之意,听起来实在和传闻里宽厚仁爱的太子不太一样,楚章听了有些失落,倒不是因为邵天衡语气不好,而是没听到邵天衡的后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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