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
楚斯却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而是蹙起了眉,将目光从蒋期身上挪开, 落在了那个雀斑男人的脸上。作为受过特殊训练的人, 楚斯对于人脸的记忆还是很不错的。
这张带着雀斑的面孔对他来说非常眼熟。只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 他就想起在哪儿见过了——
“巴尼堡事件……”楚斯道。
唐的年纪比楚斯要小许多,巴尼堡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大概刚出生。
邵珩倒是跟楚斯一般年纪,听他这么一说便也跟着皱起了眉,“他是巴尼堡事件里牵扯到的人?”
5667年的巴尼堡事件牵连出了一大片军部和总领政府勾结他星的反叛分子,在整个大清洗的过程中,死去的人多达四百多名, 其中包括反叛分子、镇压军、无辜被牵连人士等等……那是星球三十五年内伤亡规模最大的一次事件。
因为蒋期就死于这场事件,所以楚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巴尼堡事件相关的资料格外上心。有些宗卷更是翻了不知多少遍。所以这张脸他绝不会记错,就在巴尼堡事件的死亡名册上。
“没办法,谁让对方眼睛毒呢,咱们都装得那么不熟了。”一个淡金色头发的高挑女士在旁边也接了句腔。
楚斯对她眼角的痣有印象——这位同样在巴尼堡事件的死亡名册上。
他突然生出了某种预感……
影像中的那群人有大半都揭开了面罩,楚斯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邵珩看了眼他的脸色,也意识到了什么,张口问道:“难道——有很多巴尼堡事件里的人?”‘
楚斯点了点头,“保守估计五十个以上,都在巴尼堡事件中离世了。”
这当中有军部的、有总领政府的、安全大厦的,有年迈一些白发苍苍的,还有个别几个年轻人,乍一看大概跟楚斯邵珩相仿,但实际上是因为他们都定格在了五十年前的年纪里。
“我看见老头子了!”邵珩指了指屏幕另一角,邵老爷子正用手指耙梳着被防护面罩压乱的头发,他在这群人之中,显得要比平日里放松一些,没有那么严肃。
蒋期转过身来的时候,目光刚好和他相会,两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有着诸多感慨。
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蒋期还踩着盛年的尾巴,邵老爷子刚迈进中年的头,这一次再重逢,蒋期依然踩着盛年的尾巴,邵老爷子却已经发色灰白了。
那群人中有几个的面孔,依稀能和邵老爷子那张毕业照上的重合起来,只是气质有了很大变化,成熟多了也沉稳多了,不再会像照片上那样一个玩笑就闹成一团了。
从刚才寥寥几句对话里能听得出来,他们这些人在那段岁月里相互之间来往并不热切,在诸多顾忌和伪装之下,可能比陌生人还像陌生人,但站在这个秘密的地下空间里,他们都是朋友。
“如果——”邵珩说,“如果他们这些人跟咱们是站在一边的,我有个很可怕的猜想。”
他不说,楚斯也知道那个猜想是什么,因为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所谓的巴尼堡事件,会不会根本就是个幌子。整个事件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将这群人一网打尽。所谓的牵连,也许根本就不是误伤,而是精准打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情况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点。因为当初的巴尼堡事件里,甚至死了一位军部上将。而在那位上将死后,原本是中将的默顿因为清扫叛乱有功,被提到了上将位置,成为了军部三大元首之一。
那时候,毕业照上的梅德拉还跟蒋期同级别,也是中将。直到5707年,一位上将因为年纪原因从位置上退下来,梅德拉才被提为上将。
在那之后的第二年,楚斯升为安全大厦最年轻的执行长官。
也就是说,梅德拉上将的根基稳固程度,很可能跟楚斯在安全大厦的根基稳固程度相差不了多少。
“来吧,别浪费时间,把这些仪器都调试一下。”蒋期抬了抬手指,示意所有人听好,“先把一切通讯设备关一会儿,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别出点岔子把这里炸了,那咱们大概只能回棺材里哭去了。”
说完,他拍了拍邵老爷子的肩膀,带着他往深处走去。
那些人还真一脸严肃地摸出各种通讯装置和联络仪统统关了机。萨厄·杨简短地在耳边敲了一句——
“稍等。”
接着,影像和通讯同时被切断。
巧得很,这边通讯刚断,那边勒庞就发来讯息,说正在准备接驳,楚斯立刻让罗杰把事先准备好的闸口打开。
他们一行人走的是最为迅捷的通道,所以仅仅两三分钟的工夫,训练营小队就带着人进了指挥中心。
不论是金还是小拖把,脸上都既没有惊慌也没有疑惑,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种种交谈都了然于心。
“既然已经到这里了,我也不用再加什么开场白了。”楚斯示意他们都可以坐下,自己则倚在操作台边,抱着胳膊平静道,“不知道勒庞小姐有没有跟你们提过我的猜测,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再确认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金的身上,道:“你认识我的养父蒋期么,费格斯先生。”
金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干笑了一声,“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露陷……”
楚斯又将目光转到小拖把身上,“我是不是该称呼您为卡贝尔女士?”
埃斯特·卡贝尔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盯着楚斯看了许久,而后露出了一个少见的温和而明亮的笑,用手指灵活地在座椅扶手上敲了一串回答:“当然可以,如果对着我这个模样不觉得别扭的话。”
邵珩在旁边非常诚实地道:“老实说,非常别扭。”
卡贝尔转头静静地看他。
邵珩举起双手:“好,不别扭,请继续。我其实只是想说,我从小就非常欣赏您。”
卡贝尔又敲了几下:“谢谢。”
这一幕其实非常诡异,训练营小队各个都看傻了。因为在埃斯特·卡贝尔还是记忆缺损的小拖把时,她根本就不理人,连笑都极为罕见。冷不丁生动起来,所有人都有些难以适应。
就连金都一言难尽地道:“刚知道你是卡贝尔的时候简直吓死我了。”
卡贝尔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金摇了摇手:“当我没说。”
楚斯看了他们片刻,开口道:“好,既然我的猜测没出错,那么现在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么?即便存在着私人关系,我依然需要确认你们的立场和威胁性,我得对这里的所有人负责。”
金有过一瞬间的迟疑,楚斯看准了他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追击队被挡在时空曲道外面,事实上你们现在不论跟我说什么,都对曲道那头的人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他们继续做他们的事情,我阻止不了,但如果我们的立场一致,我相信总有我能做的……我希望我们的立场一致。”
这段话里不知那一句戳对了金的点,令他有些出神,似乎在回想什么事情。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又跟卡贝尔对视一眼,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好吧,好吧……你虽然不是蒋的亲儿子,但某些时候跟他的神色语气还真是相像。”
“我想你应该也获取了一点儿资料,关于时间实验的。我想想该怎么说……我跟你爸爸最初接触到时间实验的时候,还在学校里,噢,就是黑天鹅号的那次设计项目。当然,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时间实验的存在,只是在设计过程中接触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设计要求里着重提到减少时间流动阻碍等等,但那个项目毕竟是军部主持的,所以我们最初没有怀疑什么。但是在项目不断深入之后,我们看到了一些自我观念无法包容的东西……”
“比如?”楚斯问。
“黑天鹅第一批半成品做拟态实验的时候,实验参与人是一群2-4岁不等的孩子。我比较极端,在我眼里,一切语焉不详骗小鬼们来做实验品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金说,“最初讨论黑天鹅高度的时候,我说过,那个高度不适合实际战斗,弊端太多,需要修改,但是被项目主持者驳回了,说那不是大问题。当时我不明白,看到那群孩子的时候,我有了一个不太美妙的猜测——我怀疑黑天鹅号的针对主体可能就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