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影
这次轮到景忆鸣怔住了。
他的笑意凝在唇边缓缓收起,少有的正经起来,浑身都僵硬了似的,看着孟然,没吭声。
“我是自杀,跳楼,”孟然说,“就在医院楼顶。”
饭吃到最后屋里那俩人才发现这顿饭的主角已经离开好久了,这才结账走人。
孟然和景忆鸣还在饭店门口,宴尘远出去的时候他俩已经陷入沉默挺久了,跟有仇似的对瞪了半天,宴尘远走过去勾着孟然的肩膀:“干嘛呢你俩?”
“……没事儿,”孟然皱了皱眉,“回了?”
“回了,”宴尘远冲景忆鸣挥挥手,“你俩交换电话了么?”
景忆鸣这会儿才回过神似的,和孟然约好六天后在医院门口见面。
“再见啊,”中年人走过来握了握孟然的手,“我们小景就交给你了。”
“啊,”孟然被他拉着手轻微上下晃了晃,“哦。”
“那我们孟然也交给你了,”宴尘远冲景忆鸣伸出手,“互相帮助。”
景忆鸣伸出手和宴尘远握了握,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孟然皱着眉看过去时他也没什么反应,仿佛被“自杀”两个字吓傻了似的,久久不曾回神。
要不是他的表情太过严肃,孟然得以为这人又要交换人格了,这次的人格是苦大仇深型。
宴尘远喊的代驾先来,他们也先上了车,俩人都坐在后座,车开除一截了,宴尘远才问:“你老盯着人景忆鸣看什么?”
“……啊,”孟然回过神,扭头看着宴尘远,“我觉得他很奇怪。”
“嗯。”宴尘远应了声。这是孟然第二次说景忆鸣奇怪,他打算听听景忆鸣到底是个什么奇怪法。
“我刚才和他说了我是自杀,跳楼,然后到了……那边,”孟然瞥了眼代驾,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他忽然就怔住了。”
宴尘远没说话。
“然后用很……悲伤?难过?反正……很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孟然有些怔神。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景忆鸣那种眼神。
饭店门口的风那么大,吹得他过长的刘海都都朝后扬起,景忆鸣就那么站着,眼底的情绪叫孟然琢磨不透,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意料之中的无奈,然后裹挟着无尽的难过一齐朝孟然涌来。
过了很久,他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原来是这样。”
第14章 组团跳楼
从那天之后孟然再也没有见过景忆鸣。
他从回来第一天起就跟个变态似的跟在自己身后,随时都会冒出来,现在终于消失,孟然松了口气。
屋外宴尘远和萧渡水又在吵架,说是斗嘴更恰当,反正一天二十四小时他们总要斗满八小时的嘴才够数。
宴尘远说孟然现在这么会抬杠都他妈是你带的,你比他还会杠。
萧渡水说我带的怎么了?我身斜不怕影子正。
孟然有点儿无语,摸出手机插上耳机听歌,一边点开了一个论坛。
这是轮回边境的闯关者们做出的论坛,创始人不详,但有很多人在上面分享自己的过关心得,暗线破解方法等,也有误入的普通人把这些当成灵异看,碰上文笔差的甚至还会骂两句。
孟然无聊的时候就会点开这些帖子看一看,以前景丞经常上这里的发帖,语气非常不正经地说一些正经事,把自己的细节和思路都说得很清楚——他喜欢记录这些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帮到谁,孟然觉得没有。
都说好人好事有好报,如果景丞真的帮到谁了,应该有好报才对。
否则也太不公平了。
孟然把手机丢到一边,躺在床上愣神,没什么地方可去,也没什么事要坐,他一闭上眼睛就是第一关里,那个小女孩儿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他已经死了。”
第一关用了四天,到第二关之前还要经历七天,第二关的时限不知道是多久,如果很久……
如果很久。
如果景丞真的死了。
孟然盯着天花板,手指一点点攥紧了床单,他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火,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他没有办法,只能这样等,像个奔赴刑场的罪人,被轮回边境推着前进。
日子一天一天过,宴尘远和萧渡水的话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是在饭桌上有意无意地扫孟然一眼,又什么都不说,嘱咐的话在孟然第一次进入轮回边境时说过太多遍,这一次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和景忆鸣约好第七天的傍晚在医院门口碰面,临走前和萧渡水抱了下,又和宴尘远搂了搂,谁都没说话,沉默要把人压死在空气里,这时候楼下小屁孩儿玩闹的声音总是特别清晰。
直到孟然换鞋,快出门的时候宴尘远才轻声说了句:“活着回来。”
孟然愣了愣,看着他们,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冬季的天黑得很早。
夜色拉下一丁点儿风就开始不要钱似的吹,但只要风一停下,世间万物都停下了似的,空荡荡的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这种感觉在医院门口更甚。
孟然一下车就看见了景忆鸣,估计是早就到了,这会儿手里捧着杯奶茶站那儿,不像来跳楼的,像来春游的。
“来,”景忆鸣冲他抬了抬手,另一只手里竟然还拎着一杯,“喝么?”
“不喝。”孟然摇摇头,直接进了医院,景忆鸣没说什么,耸耸肩跟了过去,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把两杯奶茶都丢了。
他们走了条没什么人的小路,绕到住院楼坐电梯上去,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也没被什么人发现,电梯不能直达天台,他俩走出来还得再上两层楼。
病房不像普通的病房,不大,房门看着很厚,上头一个小窗户竟然是上了铁栅栏的,旁边有一个挺大的橱窗式玻璃,这会儿已经拉上了窗帘,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孟然目不斜视地走到楼梯口,余光瞥到景忆鸣还在那儿打量什么,不由得皱皱眉,轻声催促:“快点。”
他话音刚落,最里侧的一间病房里忽然传出来一声尖叫,嘶哑着挠在耳侧那样叫人难耐,病房里响起警报声,走廊那一侧有了脚步声,景忆鸣立刻走过来和孟然一起进了楼道,关上门,脚步声杂乱的响在外侧。
病房伴着一声刺耳的声音打开,尖叫声又一次爆发。
楼道很黑,只有安全通道的标志在散着绿色的光,他们一步一步走上去,天台的门锁了,孟然从兜里摸出一根铁丝非常熟练地开了门,迎面又是一阵难捱的寒风。
住院楼楼层很高,孟然近视严重,两米以外雌雄莫辩四米以外人畜不分,这会儿站在天台边往下看什么都看不清,眼前被蒙了一层雾似的,地面的东西都被糊成模糊的色块。
“就这么跳?”景忆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探头往下面看了眼。
“啊,”孟然扭过头去看他,“不然你热个身?”
景忆鸣笑了笑:“我挺疑惑的。”
“嗯。”孟然应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去轮回边境的人都是发生了意外,在临死前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才会被轮回边境选中,这是你自己说的,”景忆鸣说,“但是你是自杀,为什么会……”
“我一开始就没想死,”孟然被风吹得眯缝了下眼睛,“就是冲着轮回边境去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跳下去之后轮回边境没有选中你,”景忆鸣扭头看着孟然,“怎么办?”
怎么办?
孟然有点儿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了。
没有考虑后果,也没有想过旁人,他就这么站在天台边儿上,一跃而下,再醒来时已经到了轮回边境。
“跳吧。”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他,“时间快到了。”
景忆鸣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他身边,感觉风再大一点儿能直接把他们俩吹下去了,景忆鸣往下面看了很久,问:“你跳的时候……害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