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影
“对了,我买了点儿烟花棒放杂物室了,”收拾桌子的时候宴尘远说了句,“你晚上要想放可以蹲阳台上放。”
孟然点点头,回了屋,暂时没有蹲阳台上去放烟花棒的冲动。
这是宴尘远和萧渡水陪他过的为数不多的一个年。
以前他们俩太忙,孟然小时候几乎都是在景丞家过的年,大年初二初三左右才把他接回去。
景丞家就一个爷爷和一个大年三十都不一定回来的姑姑,孟然在他家过年的时候几乎都是过三人年,晚饭吃完以后就和景丞一起出去,在爷爷家外面的巷子口放烟花,近几年城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他俩就拎着个炸小花儿的烟花棒在角落里蹲着悄悄放。
景丞很喜欢放烟花。
他喜欢拿着烟花棒,在那点儿星火炸完的时候把棍一丢,或者在孟然手里那根熄灭前点燃一根新的塞到他手里,双手合十许愿,但愿望没怎么换过,除了平平安安就是快快乐乐。
孟然有时候会想,还好他俩因为闯关的事儿没继续读书,不然景丞高考语文一定交白卷。
但今年没有景丞了。
爷爷……景丞的爷爷……
孟然突然慌张起来。
今年景丞没法儿过年,但他得去看望爷爷,如果爷爷问起景丞为什么没来,他怎么说?
他应该怎么说才好?
景丞被留在另一个地方了,没法儿回来,我会带他回来的,我能带他回来吗?
在能够确定地将带景丞回来之前,一切都是空话,假话,孟然不敢说,半个字都不敢透露。
但是必须得去看爷爷……他往年都是吃完晚饭后就去爷爷家的,按时间这会儿也该过去了,爷爷应该在等他。
之前为什么忘了?
之前为什么没有想起来要去看爷爷?
上周他回来过一次,那一次明明有更多的时间,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连爷爷这个人都没有想起来?
孟然忽然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地板,有很多声音水一样灌入他的耳朵里,他突然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鼻子和嘴都停止运作,只有耳朵在无助地接受信息。
“……然……”
“孟……然!”
“孟然!”萧渡水使劲儿摇了他一下,孟然回过神的瞬间看见他已经抬起手,准备扇耳光了。
“你怎么了?”萧渡水担心地看着他,“怎么了?头疼?”
孟然怔愣地瞪着他,手反抓住萧渡水的,耳边的声音在很慢的淡出,他听不清,什么都听不清,隔了会儿才从口型看出来萧渡水在问他出什么事了。
“没事,”孟然有点儿不明白刚才突然的混乱从何而来,咽了口口水,“我……我去看爷爷。”
“爷爷?景丞的爷爷么?”萧渡水又担忧地盯着他看了两眼,才说,“现在就去?”
孟然停了会儿,盯着萧渡水的唇在读口型,过了会儿才猜出大概的意思,点点头:“嗯。”
“……我开车送你,”萧渡水蹲在他身边,就差没把不放心刻在脸上,“和你一块儿吧。”
孟然的听觉总算恢复了,他晃了晃脑袋,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异常:“我自己去,没事。”
萧渡水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低头看着孟然一言不发。
外面又下了一场雪。
孟然这次出门揣了手机,萧渡水车开的慢,他干脆摸出手机点开了录像,有人在旁边他没给视频配音,但录下了下雪的景象,等景丞回来就能看到。
他的心里其实还有点儿慌乱,说不出为什么,整个人迷瞪瞪的,以至于连车后跟了辆车都没发觉,拿上出门前随手抓了一把的烟花棒就下了车。
“太晚了,我就在爷爷家睡,”孟然和萧渡水说,“不用等我。”
“孟然,”萧渡水皱了皱眉,“你真没事儿么?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和我说。”
“没事儿,”孟然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我真的没有任何问题,相信我。”
萧渡水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叹了口气:“好,你去吧,如果……有什么情况,打电话给我,我随时都会接。”
“好。”孟然勾了勾嘴角,拿着烟花进了巷子。
他走得决绝,踩在雪地上仿佛一名即将要上战场的武士,手里却拿着烟花棒,不伦不类的,萧渡水在车上盯着他的背影看,直到他走进去,再也看不到了,才深吸一口气。
然后很用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他摸出一根烟,下车点燃了抽起来,还是正对着巷子口,还是望着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一直跟在他们车后面的那辆车上下来一个人,景忆鸣手里也攥着一把烟花棒,抬眼看着萧渡水,犹豫了下,没有喊出声。
巷子里很寂静,连猫叫都能带着回响传出来,不一会儿,萧渡水听见了开门声,老式木门打开时咯吱咯吱的,孟然喊了声爷爷,然后门又关上。
景忆鸣往前走了两步,大概是要往巷子里走去。
萧渡水猛吸了一口烟,然后抬头瞪着景忆鸣:“景丞。”
景忆鸣顿了顿,侧过身看着萧渡水。
“你知道么,”萧渡水说,“我有时候是真的……想他妈抽你一顿。”
景忆鸣的手松了松,隔了会儿才勾起一个难看的笑,更像哭。
“我知道。”他说。
第28章 家人
巷子里很静。
这一片半年前被划进拆迁区,计划赶得紧,费用很快拨下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巷子院落转眼间搬得只剩几乎人家,成了野猫野狗的住所,大年三十也没给这一片区域染上一点儿热闹的气息。
孟然不怕黑,他好像没什么害怕的东西,最多就是打开挤满活尸的房门时被里面的景象惊了一下,谈不上害怕。
但这会儿他有点儿紧张是真的。
爷爷家院子外头的木门悬梁上挂了两个红灯笼,照亮他往里走的路,孟然推开木门时走进院子时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屋里显然有人听见了动静,走过来开门,孟然抬眼看过去,是景丞的姑姑。
“……是你啊,”姑姑大概想说什么,停了会儿又没说出口,“进来吧。”
孟然有些艰难地点头。
他从院子门口走到房子门口,两扇木门距离不远,他像走了十万年,好不容易才走到房间里,姑姑关上了门。
“爷爷平时这个点儿都睡了,今天还醒着,”姑姑跟在他后面,瞥了眼他手里的烟花棒,“你……来找爷爷放烟花?”
“啊,”孟然看着周遭熟悉的摆设忽然有些发憷,把烟花棒放在旁边,“我就……来看看爷爷。”
姑姑没说什么,关掉了外面的灯把孟然带到里屋去。
爷爷坐在摇椅上,腿上盖了张毯子,有人进屋了他也没什么反应。
孟然记得很久以前他的眼睛就不太好了,这会儿只能听电视,估计听力也不怎么样,孟然走进去他也没察觉,快走到他摇椅前了,他才慢慢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看了孟然很久。
“你是谁啊?”爷爷问。
孟然怔愣着,没能说出话。
“爷爷从去年开始记性就有点儿差,”姑姑走进来,把爷爷的毯子往上扯了扯,低声说,“上个月开始就……不记得人了。”
孟然沉默了会儿才蹲下来,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我是孟然,爷爷,我来给您拜年了。”
爷爷的眼神缓慢地落到了孟然身上,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你不是孟然,孟然哪有这么大一个……”
孟然盯着爷爷浑浊的眼睛,有些难受。
“孟然才这么高一个,”爷爷没听见姑姑在说什么,手抬起来,在蹲着的孟然脑袋旁边比划了下,“五岁了才这么高,长不大咯。”
“……长大了,您看看我,”孟然握住爷爷的手,轻轻捏了捏,小声说,“我长大了,十九快二十了,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