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 上
“你怎么回事。”
顾东来问他。
“我的法相要出现了,三天时间还没到。”
方定海回他。这可不妙。因为按照他们俩现在这样,真要是在外头光天化日怎么样,才是真要丢了菩萨和僧人共同的面子。
“该死,要赶紧现在回去……”顿觉事情不妥的顾东来低头不爽地看着自己隐约在发光的法身回答道。
“最好还能立刻试一次上次的办法。”
这‘办法’,二人都心知肚明,先前他们一块在一起三天却照顾着彼此的情形还算守规矩而当下容不得等太多,两个人已是在这片刻间,先一起用躲过如今龙江市的那些‘魔’又以神行快速回家了。
常人三个眨眼,魔在半空和他们的护体金光擦过,却没发现他们。
当那一道神行万里的光,裹着二人一下前后跌入了那位于郊区的房子中,屋内的电子门锁和警报也被撞得响了。
好在此刻张小杰早已经走了。
所以他俩在这肉身归位,又一下被搅乱到浑身汗湿,各自意乱的情形下竟也堪堪一块赶了回来。
冥冥中,那一股周身法力在二人身体间乱窜,既然说了是针对彼此受魔箭和化形影响疗伤加修炼,他们也没工夫在继续废话,只在这时商量起办法来了。
“我的原形就快恢复了,上一次我们之间产生的是醍醐之欲。”
“是用你我的意识去确认彼此的存在,以神通去产生修炼度化后的先天灵气帮助对方,也是我们二人修炼所经历的第一层。”
“那么此刻,就已是第二层境界。是用双眼去了解对方,去辨认对方的身体特征,用双手去贴合,在无欲之下悟出彼此肉身之灵。”
“那就试试看。”
“我现在等不了。”
顾东来闭眼,压下心里的火回他。话说着,这性子都有些急躁的两个人也就双手却轻轻地触碰到了一起,十指交扣,这却是他们的掌心第一次碰都一起。
扑通。这是两个人近在咫尺的心跳。年轻僧人的话就在耳边。但心跳很平稳。他们俩都没有一丝慌乱,或是多余的情绪变化,却觉得这样有点怪。
因为,执手,这在常人看来实在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词。
凡人们,总是可以很轻易地抓住另一个人的双手。可对于两个出家人而言,却是肌肤之亲下第一次的越界。是将自己的肉身对于另一个人的触摸,亲近。
这样的近,是需要带着一个人的欲的。
二人双眼相触,隔着一段距离在这客厅光下,以这个对视力很考验的状态对视一眼。他们表情,还有这一种无比相似,固执骄傲的眼神,更接近于将彼此视为一个对手,一对以无上佛法一次次对对方发起挑战的宿世佛侣。
灵山出身的孔雀菩萨,和三千法众引渡万佛归来的法僧,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陷于人世历劫等待开悟的菩萨,一个却是本该在方外世界一生苦修的僧人。
或许在此之前,无人能相信他们这两种人,也会存在结识相遇的可能性,并且能成为默契无比的伙伴。
可这佛门于这人世间注定要邂逅碰撞,从而产生因果,这其中种种复杂而纠葛于灵魂,使强大如二人产生共鸣,酝酿了如此独特的关系。
佛说,人欲。能助人了解天地轮转,人伦繁衍。不懂情爱就不能看破情爱。
一个人没体会过世俗之爱的人,就做不到放不下世俗。
所以,当两个强大而独立生存的个体的闭着双眼轻轻地牵住彼此的手。
并在这缓慢到体味每一丝细微呼吸的过程中,他们也用掌心抚摸着彼此的手背,一点点加重力道,任凭双手完全地被汗水交融,亲密无间,如同十根手指再也难以分开。
——这感觉。
恰恰令人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当下,顾东来遵从于自己的记忆,有点主动地朝前倾下身子,扯开自己的衬衫,接近了这人的嘴唇和鼻子。
他先是用一手按在对方的半边肩头,另外一只手搁在了方定海盘着的一条腿上。
那一头长发披散在他自己的肩膀肌肉,和对方的心口。同时,这个像妖孽一般的男人也埋头枕在方定海的颈窝里贪婪而陶醉地闻他的气息,去以一种正在彼此了解的方式,隔空体会起了二人交缠在一起的那种汗水味道。
“你离开寺庙那么久,身上还是有一股线香灯油的味道。”
顾东来说着,一颗扣子都没系上的衬衫半敞着,胸膛皮肤白到耀眼,一整条西装裤还好好穿在身上,脚却是光着的。
他从身前开始抱方定海,浑身上下都不见一丝瑕疵,却拥有着完美漂亮躯体的方定海虽然没说一句话,却在顾东来拥住他后,用一条手臂回答了他。
“因为我是一个僧人。”
“自幼出家。佛前十万香油焚火,对佛祖一生虔诚皈依就是我的神魂。”
这话并没有说谎。顾东来和方定海都并不是一个懂得凡人情爱的人。佛所说的,无私而无畏,无情而有情的天地大爱,正以一道流动的佛法之力化为一道屏障,隐隐流绕在两具出家者的肉身之中。
可是这一刻,他们各自抱着对方,令彼此的怀抱和自己相互交融,却感觉到了来自另一个人未知的心灵悸动。
这过于危险逾越的距离,使到二人的心口都贴在一起。两个人的心此刻一模一样,却是完完全全地冷的。
二人的处事价值如此相似。人存活于世,大义凌驾于个人,而个人超脱于情爱,既决定走上这条路,就只论法不谈情,一生只为成佛而突破世俗这一道境界。
他们俩心里都很明白。
无情之人,不必要存在那多余的爱/欲,他们之间更不必产生真实到忘怀的爱和欲。这更像是是佛经中所说的,佛法三千世界中所描绘的神魂合一,抵死悟道。
“方定海。”
“……方定海。”
长发男人的声音。年轻僧人清楚听到了。顾东来那一身华美羽毛恰如两个第一次见面时。但在这世上,从没有一个人如此完整,如此不停,却也字字句句像用一颗鲜活炙热仿佛烈火般幻化的心脏去叫他。
曾经无名无姓,只为用一生成就佛法光明这个称号活下去的定海之名,似乎只有在这个叫顾东来,并且在抱着他的人口中,才得到了灵魂和意义的完全诠释。
方定海作为一个僧人,不再是一个非人非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存在,而是有了生命,有了呼吸,有了心跳。
这感觉,令他们俩自己都没想到。这样的拥抱不发生在物和人,人和人。仅仅只是两个断绝五蕴的无情无心之人以身心在对过往记忆的一种追溯。
这像是生者给予孩子的拥抱。亦像是孩子给予老人的拥抱,亦如同友人给予友人。贫者给予富者,善人给予恶人,无情人给予无情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事故空而不色。般若波罗密多时。这是在这世上,好像只有他们俩才懂得一种身/交方式。
一种超脱于人的这一层肉/体皮囊之外的,让他们俩能够紧密贴合在一起,无法分割的愉悦,忘怀和享受,使他们成为最懂得彼此,却也最独立而活的佛侣。
这样的接触,彼此的汗水,气味还有肢体摩擦中带来的那种爽到极致,让人神魂颠倒的享受。
顾东来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一个名为极乐世界的汪洋大海中,仅仅只是这样二人发生之间的一个拥抱,他就觉得和这个人的接触令他的身体,法身都舒服愉悦到叹息。
方定海的一只手还生着化为摩呼罗迦的雪白色鳞片,另一只劲瘦强势的手掌隔着衬衫衣料虚搂着顾东来。
他像冰块一般,实际没有一丝一毫对于他的反应。而顾东来虽然也紧紧抱着方定海,可他却像一团火,还是世上最美丽光明,最放肆的火。
僧人和妖魔的心中都没有一丝情爱。但两个人仅仅只是四肢贴合,像是各自契合无比的一半灵魂找到了一个孕育之地。
可即便如此,他们却还到底留着理智。所以当方定海睁眼看着这个给了自己前所未有体验的人,脖子里隐约有蟒的白色鳞片在闪烁,却对和他抱在一起那个人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