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但是你一旦进入他的心了,他就会好好地将你保存在一个珍贵的地方,认真收捡,全方位信任。任你在他的世界里四处闯荡。
因为在这世上,能叫他信任珍视的本也没多少人了。
傍晚的时候惊华宫里来了禁军,草草地将银府围了一圈,也算是对祭祀大典上的占卜结果做做样子。
——但这样子未免也做得太不走心,就那么百来号人,银止川觉得自己单枪匹马、再让他们一只手,都能从星野之都最这边儿逛到最那边儿去。
还是李斯年亲自带的队,银止川靠在府门口,冲他吹了个口哨,问要不要进来蹭个饭。
羽林军的李都统微微苦笑,顿了顿,说:“不了。”
“……还得去林昆他们府上……也得围一圈巡逻兵。”
而后便走了。
银止川看他那背影,总觉得有点落寞。
对不能出府了这件事,西淮倒没表现的很惊讶,只在吃饭的时候淡淡提起,问银止川:
“你准备怎么办?”
“嗯?”
银止川跟没事儿人似的:“能怎么办。要是老天非要我去当叛贼,把盛泱给亡了,那我也只能顺势而为嘛。”
“……”
“不过到时候两军对峙,跟沉宴碰上面了,可能还怪尴尬的。”
银止川摸了摸下巴,思忖了一番,道:“不过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反正我和他也没交情嘛。他还欠我礼祭大殿上给他解围的人情呢。”
西淮简直无言以对,银止川却哈哈大笑起来,说:“放心,反正不会连累到你的。”
“——还记得你跟我提起的、想要湖边的一套小房子么?”
“一栋外头是桦树林、窗边是碧蓝的湖水的房子。”
银止川复述道:“不用很大,但是一定要安静。每晚睡前能看到银色的粼粼的月光,醒来时是带着雾气的稀薄晨色。下雨时有淋漓的雨声,门前还有两棵桃树。春来时打桃子,夜深闲敲棋子,窗台上时不时,还会落下一两片桃树的花瓣。”
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翻云覆雨之前,西淮随口说的。
当时银止川上火的要命,眼里脑子里除了按着西淮狠亲一通什么也没有。却没想到他其实一直都记得。
“喏。”
不仅记得,银止川低头,在袖中找了找,竟还真的掏出了一张房契:“在江州云村的一间宅子。我买下来了,和你的要求一模一样。何时我不成了,镇国公府被人抄家之前,你就自顾自逃命去吧。”
西淮看着那张房契,不知是不是被震住了,良久没说话。
“小傻子,吃饭吧。”
银止川一笑,却相当若无其事的,又给西淮夹了一著糖醋鱼:“饭菜都要凉了。”
那张搁在餐案上的房契,就好像是一粒种子,埋在了西淮心里。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归宿”的事情,在他心里,永远都是血仇和报复。
但是直到这一天,银止川突然给了他一个归宿的地点,告诉他,等来日风雨交加的时候,你去这里,有一片永远安宁平静的地方等待着你。
他突然就感觉到疲惫了。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不是不会累,他只是没有一个感到累时可以歇脚的地方。才一直往前走去。
西淮坐在房间里,来回地翻看着那张房契,在心中想:
银止川知不知道他现今面对的一切困局,其实都是他设计给他的?
如果他知道,还会递给他这张遮风挡雨的避风港吗?
多可笑啊,在他处心积虑怎么把匕首插到银止川心口里去的时候,这个人竟然在想给他准备退路?
杀死他之后好全身而退的退路吗?
但更可笑的是,这份全心全意替他打算的善意,竟也是西淮自家破人亡之后感受到的第一份关怀。
……来自杀死他血亲元凶的,遗孤的关怀。
他朝西淮伸过来的、传递温暖的手上,还沾着西淮血亲的血。
西淮不想承认在那一瞬间,他心里竟有一刹那的、荒谬的动摇。
“噗——”
正当白衣人怔神的时候,衣橱上的一篓杂物被翻了下来。
是他从黑巷捡回来的那只小猫,两个多月过去,当初瘦儿吧唧的小东西已经长大了不少,身形也矫健起来了,常常在西淮的卧房里上蹿下跳。
西淮走过去,看着它翻下来的那只竹篓筐,叹了口气,只得蹲下身来收捡。
然而收着收着的时候,西淮手指不由微微一顿。
在这竹篓筐里,竟然还放着一把枯萎了的绮耳草。
这是放在家中,可以避蚊虫的东西,许多人家中都放过。
但是西淮自己从来没有买过。
是上次走小巷,银止川花了一颗价值连城的云魂眼为他换来的。
他用这样昂贵的珍宝,换一把不值一文的绮耳草,只是担心剩余的路上西淮会被蚊蝇咬到。
因为“我心悦你,我想要你知道。”
那只是很不起眼的一刹那,但是西淮此刻想起来,竟发现自己其实记得异常清楚。
除此之外,他还在小竹篓里找到了河灯节上的面具、系过两人手腕的布条、虎眼窝丝糖、和桥洞下,银止川听说李斯年买给林昆后也买给了他瓷偶……
这些琐碎又毫无用处的东西……
西淮本以为自己早已丢掉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翻译一下,西淮:我以为我不动心的。
第110章 客青衫 60
又是一夜从深宵坐到天明。
沉宴撑着桌案,试图站起来活动一下腿。亭阁外为他赶扇的宫人都已经靠着柱子睡着了,华丽的羽纱低垂着,就要落到地上。
沉宴想站起来走动走动,却发现腿脚都已经坐麻了,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这一晚他处理了小山一样高的折子。
从关山郡的反复加急请求赈济,到百官上奏请求严查杀破狼三星。沉宴每一封都慢慢翻过去,加以批注标红。
有人为君,是食百姓之血肉,贪求痛快一世;有人为君,却是以自己的血肉供养着盛世清平,让万千苍生的安居乐业建立在自己的尸骸之上。
只是……也只是自己的尸骸。
想到奏疏上写的那些内容,沉宴微微笑了一下:他是万不会连累楚渊的。
“陛下……”
见到他走下台阶来,候着的老监赶紧为沉宴奉上外披:“您去睡一会儿罢。还有一刻钟上朝。”
沉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披风。
“不必了。”他淡声说:“朕走一走。”
于是春元又递过提前熬好的参汤,否则这么夜夜通宵看折子,只怕没等到肃清朝野的那一天,沉宴就要自己先撑不住了。
“春元。”
沉宴慢慢在院落中走着,这间负暄阁是他做太子时就常常来读书看典的,只是其中的景物,沉宴时常有种愈看愈陌生的感觉。
好像他曾经在这里做过某桩事,见过某个人,但是细想又想不起来了。
这种模糊朦胧的感觉并不好。
沉宴极轻感叹着:“朕才二十五岁,记性就已经开始不行了。总是忘这忘那的。”
“怎么会?”
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伺候着沉宴的老监微微笑着:“陛下记性是几位皇子中最好的。当初太傅都夸您看书过目不忘呢。”
“是吗?”
沉宴持着杯盏瓷盖的手微微一顿:“我也记不得了。”
“陛下到底大病过一场啊。”
老监轻轻叹息着:“那时候您病得人事不省,是少阁主守了您八天八夜才好过来呢。”
“哦,是吗?”
说到这儿,沉宴更意外了。他知道自己二十岁时不明原因地病过一场,但是楚渊曾经守候照料过他,他竟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所以您说要定少阁主为观星神侍,老奴是向来不反对的。”完结小说就在完=结=阁www.wanj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