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疗养院
顾修明背对着顾时爬上来的墙,正跟他对面的身影说话。
顾时一瞅那道身影,就知道那不是人。
面色苍白,穿着寿服,浑身都是阴气,是鬼魂。
顾时倒不惊讶,顾修明师门传下来的占筮本来就可以沟通阴阳,请死人魂归也是熟练业务,只是顾修明总说会打扰到死者正常轮回,通常都不这么干。
那鬼魂看着大概四十来岁,瞪着顾修明,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顾时扒在墙头,就看到顾修明对面那道身影挥起了手里的戒尺,对着顾修明就是一顿敲。
那角度、那力道、那节奏,顾时光是看着,身上都产生了记忆性疼痛。
顾修明被敲得到处乱窜,嘴里还不停地叨逼叨。
顾时竖起耳朵,隐隐约约听到那鬼在对顾修明大骂什么“不肖徒弟打扰为师轮回”、什么“好不容易摇到投胎的号错过了又要重新摇”之类的话。
顾时:草。
顾时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骂摇号投胎是不是有病,还是先冲出去大喊师祖加大力度使劲儿抽。
最后他一声不吭,喜滋滋地扒在墙头看大戏。
顾修明分贝越来越大。
顾时听到他说:“问问你当时怎么回事怎么了?有人给你报仇你还不乐意了是不是?死老头子,这仇怨不消你去投胎,下辈子胸口碗大个胎记肯定找不着媳妇!”
顾时师祖的分贝也越来越大:“为师的事要你管?下辈子是你能管的?你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成什么鬼样了,再看看苍梧观现在这样,不想着怎么重振师门,光想着报仇?!”
顾修明一下子哽住,不吭声了。
那鬼又骂了顾修明一顿,扭头走了,走前看了顾时一眼。
顾时扒着墙,费劲地冲他从未见过的师祖作了个揖。
顾修明顶着脑袋上被敲出来的包,盘腿坐在地上,显得很郁闷。
顾时抓了几块墙头上的碎石,掂了掂,往顾修明身上扔了一块。
小石头碰在顾修明手上,悄无声息的落进了荒草里。
顾修明一动不动,还在郁闷。
顾时又扔了一块。
顾修明晃晃头躲过去,仍旧郁闷。
顾时想了想,爬下了院墙,找了半块板砖,拎着重新爬上墙头,在手里掂了掂,瞄准了院落里的顾修明。
顾修明感觉到一股凉意,一转头,就看到他那个赔钱徒弟手里掂着块板砖,想欺师灭祖。
“诶嘿!”顾时冲顾修明咧嘴一笑,阴阳怪气地学起了他师祖,“不肖徒弟!你自己现在,都成什么鬼样了!”
他骂完就把板砖一抛,爬下墙头一溜烟跑了。
操!
顾修明拎起了戒尺,飞速爬了起来。
妈的。
我顾修明今天就要教会这小垃圾什么叫尊师重道!
第七章
顾时和顾修明头上各顶一个大包,嘴里各叼支冰棍,坐在苍梧观山门殿前的台阶上,唉声叹气。
顾时碰一下自己的脑门,疼得嘶哈嘶哈。
这老头子可太恶毒了,顾时想,他竟然真的冲他的宝贝徒弟扔板砖,简直不可理喻!
顾修明叼着冰棍,满脸郁闷地盯着步道两边的荒草,想起他师父的话,瞅着那些疯长的芜草与肆意攀爬的青苔,突然生气。
他一巴掌拍在顾时后脑勺上:“气死老夫了!”
“???”顾时被拍得差点滚下台阶,嘴里的冰棍“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顾时深吸口气,在反手也给老头子后脑勺一巴掌和忍着之间反复横跳了许久,最后选择了忍着。
他怕他一巴掌下去,老头子直接就去找他师祖了。
顾时盯着掉到地上的绿豆冰,心想这幸好不是块肉。要是是肉,他肯定瞬间理智蒸发,跳起来就给他老头子两拳。
顾修明在旁边叹气,一边叹气一边拍着顾时的脑袋,仿佛在拍西瓜。
顾时忍。
顾修明嘬了口绿豆冰,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徒弟,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奇怪。
顾修明想,这小子向来好奇心重得要死,怎么这会儿什么都不问了?
顾时仿佛没听到顾修明的叹气,低头看着几只蚂蚁冲向了他掉地上的绿豆冰。
顾修明清了清嗓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顾时头都懒得抬。
顾修明又一拍顾时脑袋:“你怎么什么都不问?”
顾时翻了个白眼:“问什么?”
“问你师祖的事啊!”
“哦。”顾时抬头,咧嘴一笑,“我就不问,憋死你!”
顾修明:?
顾修明气死,一脚过去把躲闪不及的赔钱徒弟踹翻,起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顾时爬起来,摸摸饿瘪的肚皮,上后山菜园子里拔了几蔸萝卜和圆白菜,转头进了伙房。
顾修明已经点燃了灶门,灶台上烧着水,而他自己正“咚咚咚”地剁排骨。
顾时蹲到水龙头边上洗菜,洗着洗着,顾修明的声音就伴着清凌凌地水声落入了耳中。
“有时候我觉得你学不会咱们家的本事也挺好的。”顾修明说道。
“?”顾时一听这话就来劲了,“您平时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在说什么屁话?我揍你骂你的时候难道还要顾及你的感受吗?”顾修明反问。
顾时:?
行,也不是不对。
都已经打人了,还讲究打的是脸还是屁股吗?
顾修明手里寒光烨烨的菜刀剁下去,手底下的猪肋骨变成了两截。
“就是可惜了苍梧一脉的绝学,估计得断在我手上了。”顾修明叨叨着,转念一想,又改口,“断了也挺好。”
顾时扭头看了一眼老头子:“断了你怎么跟师祖交代?”
顾修明转头喷他:“那你这小废物倒是争点气啊!”
顾时迅速闭上了嘴。
学不会就是学不会,你骂我我也学不会。
“你这小废物学不会当然不懂,泄露天机的人都活不长。”顾修明说,“你师祖刚过四十就走了。”
顾时闻言,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家老头子。
我寻思你都八十四了,够长了吧?
顾修明读懂了顾时的意思,吹胡子瞪眼:“那是因为我克制!不然我用这本事赚钱,苍梧观会落魄成这样?!”
“哦。”顾时点点头。
怪不得他之前劝老头子用算命挣钱劝不动,敢情是这么个原因。
锅里的水滚了,顾修明把剁好的排骨往锅里一放,絮絮叨叨地讲述起来。
顾修明来苍梧观的时候才四岁,那会儿还在打仗,但苍梧观仍旧香火鼎盛,这里收容流离失所的人,广施善食,在周围逐渐形成了一些村落,日日欢声笑语炊烟袅袅,像个世外桃源。
那会儿他师父还在,就住在苍梧观西南的那座无量院里,谁见了都要称一声“无量道长”。
顾修明在这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懵懂童年,被他师父收做了关门弟子。
顾时顺嘴:“教关门的那种?”
顾修明反手朝他砸了块碎骨头。
顾时拉上了嘴拉链。
顾修明又继续说:“不过嘛好景不长,就算发动了所有人努力开山垦荒,遇着了天公不作美的年份,饭也是不够吃的。”
“你师祖早先其实也不怎么依赖占筮,但眼看着依托于苍梧观而生的那些人们要饿死,才不得不动用了这份本事。”
顾时一品,感觉不大对劲:“您不是天天给我起一卦么?”
“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又不会到处去说我算命多准。”顾修明翻了个白眼,“‘窥天运而改之,则厄不可渡’这话所说的不可渡的灾厄,其实并不是天罚,而是人祸。”
“苍梧观有个会算命的活神仙这话当时传得这附近省镇上人尽皆知。”
“我二十四那年,下了一趟山。回来的时候,苍梧观整个道观上下两百六十口人,全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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