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确定，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在人类摇摇欲坠，要丧失人性的那一刻，紧紧勒住你怪物身躯里沾了毒液的獠牙。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软肋。”

　　林悼闻言震住，身侧的手紧握，下颔线紧绷着迟迟不语。

　　鲁道夫倏然背着手站在窗边，看着沙漠上冰冷的机械城上空，那轮散发着柔白光芒的皎月，意味深长，又无不担忧地淡淡道：“克林道尔上校，人类终将会在深渊中窥见天光。”

　　林悼听到这句熟悉的话顿了下，转身欲离开。

　　身后传来了鲁道夫抬头望月时叹了口气的低声念着：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陨颠。……”[注]

　　林悼在他念出第一句时停住脚步，背对着他静静听着，沉眸片刻，那双黑眸反衬着今晚的月色，半晌，他沉声道：“我接受你的提议，不过，有关你截取布莱塔的所有信息，发给我一份后，都必须格式化删除。伊斯顿实验室不少他这一个实验体。”

　　鲁道夫闻言微挑眉：“我答应你。”

　　隔日，就由鲁道夫对他们表达了官方的支持，包括韦唐之后也会全力协助的友好意愿。

　　向尤注意到林悼的神情首肯，便知道这其中应该已经沟通协商过了。

　　在他和林悼私下了解后，得到了部分指示，以及一部分毫不避讳的隐瞒。向尤隐约觉得，对方内心有什么变了，他作出了个决定。

　　也许很快，他就会想自己这个老友坦诚相待。

　　向尤在向亚联盟汇报这边鲁道夫及韦唐这一白鹰异种的投诚与配合的情况后，并提请前往极地雪堡调查违规过国际实验法则进行人类实验的情况。实则也是借此，一探这种半成品实验体的虚实。

　　亚联盟官方高层很快就其汇报重要内容召开了紧急会议，很快，向他批复。

　　“特许调查，切记稳中求进，忌打草惊蛇。”

　　林悼看到批复最后四个字，冷嗤了声，颇觉有意思。

　　而丝毫不知道他们即将出发前往极地雪堡的布莱塔，此时一心想着要如何“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不小心向林悼先生展示，他的机械小白鼠回来了。却迟迟没有机会。

　　而小白则不止一次用它没救了的语气，焦急地催促他，赶紧离开机械天城。

　　布莱塔满心欢喜地摆弄着他的机械小白鼠，敏锐地发现林悼先生这两天神情严肃且十分忙碌，且比起之前和韦唐先生的剑拔弩张，竟然能看到他们私下低声交谈。

　　想到韦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布莱塔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后来，他想前来找林悼先生时，意外听到他房间里传来韦唐的声音。

　　“……据我曾经去探查发现，那些实验体并非真的是还有人类意识，而是和傀儡没有什么两样，只能听得懂攻击命令的人形武器。”

　　接着传来林悼冷酷的声音：“我明白，一旦发现逮捕，立即击毙。”

　　布莱塔闻言，下意识浑身冷颤了下。

　　实验体……他不也是实验体吗？

　　林悼先生要是知道他也是实验体的话，会不会……绝对不会的！他可是克林道尔。

　　布莱塔立即摇头，转身身形敏捷地离开，快速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就算不会，可如果当着大家的面被大家发现的话，林悼先生会很为难吧？

　　布莱塔整张脸都皱起来，小白得知他的心思，连忙拱火：“塔塔，你是想学做人，可以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啊，你得清醒起来！他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是人类，当初也是异种将他感染成现在这个模样的，他能对别的异种毫不犹豫地开枪击毙，怎么就不会对你这样呢？你忘了？”

　　布莱塔被小白唤起了初见克林道尔时，对方一枪击毙他身边那个幸存者的模样。

　　他可以一路保护他将他从坍塌的实验室里救出来，也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将刚刚救出来的人立即击毙。

　　布莱塔回想到这里，犹豫了，也害怕了。他喜欢林悼先生，他害怕看到对方用那种冷漠且憎恶的眼神看他。

　　当晚，自布莱塔变成人形后，原本没心没肺的小白鼠，第一次做了个噩梦。梦里，林悼在发现他是一只小白鼠实验体后，将黑黝黝的冷硬枪口对准了他。

　　“砰！”地一声，布莱塔吓得从噩梦里惊醒。和他共通心思的小白悠悠的守着他，说：“怕了吧？”

　　布莱塔张张嘴，想说什么“不怕”，可漆黑的夜里，眼前还是林悼先生发现他身份时，冷漠的眼神。

　　他将微张的嘴唇闭上，脸色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惘然若失，他害怕看到那样的眼神。

　　而且，林悼和韦唐他们愈发紧密的联系和行为，都隐隐告知布莱塔，他们将有个很重要的任务要做。

　　布莱塔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要像楚洄说的那样，早点离开了。

　　他本来就只是一只小白鼠，学人类的感情干嘛呢？

　　“对对！一点用都没有！咱们是异种，就应该去废土上多吞几只美味的异种吃才是正事！”小白伸展着自己娇艳洁白的花瓣，在他脑海里说。

　　嘴上寡淡了挺长时间的布莱塔，确实心猿意马地舔了舔唇。

　　他现在，虽然脑袋里总会时不时想起林悼先生，想起嘴巴上舒服的触感，脸会发烫，心也会跳得加快。

　　但他又奇怪地变回了以前那只想靠近却害怕靠近的怂包小白鼠了。

　　待所有准备充分以后，临要出发前往极地雪堡的前夜，林悼终于闲下空来，来敲他好几天没见到几面的布莱塔的房门。

　　布莱塔刚刚变回原形洗好澡出来，听到声音吓得从小白的藤条上一跃而起，并催促小白快点藏起来，慌慌张张张化成人形，穿着不那么妥帖，衣领歪了纽扣错排的衣服，就慌忙伸手扭开门。

　　开门的瞬间，林悼身上褪去紧绷一天的神经放松下来，眼神慵懒地低垂着看他，随口说：“做亏心事了，这么慌？”

　　布莱塔刚要摇头说没有，突然眼睛瞥到了自己握住门把的手上还没变干净的白色茸毛：“！”

　　他倒吸口冷气，立即收回爪子背在身后，强撑着镇定装傻：“没、没有啊。”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耳朵也没变回来！

　　不过……林悼先生好像没发现欸？

　　林悼神情放松，脸上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他自然看到了小家伙露出的马脚，此刻垂眸瞥了眼布莱塔湿润的金发两侧，悄然缩回去的毛绒耳朵，假意没看见一样，继续颇有兴致地弯腰倾身在他刚小心翼翼缩到一半的耳廓边，从胸腔里震动出一点低笑，不那么温热的气息洒在布莱塔紧张的耳尖上。

　　接着，林悼若无其事地低头欣赏这他变回去以后依旧透红的耳垂。

　　林悼眼神暗了暗：可爱，想咬。

　　“明天我们要去执行一个很危险的任务，不适合你，你就留在这里。”林悼边这么说着，却意不在此地微下挑眼睑看着几乎被他笼在怀里的布莱塔，“知道吗？”

　　已经做好趁机逃跑路线的布莱塔心虚得现在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忙摇摇头：“知道。”

　　林悼挑眉：“……？”

　　“！”布莱塔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又慌忙摇头：“……嗯嗯。”

　　林悼沉眸静静地看着他，连“等我回来”这种话都没有说，最后只是突然将布莱塔揽入怀里，将下颔靠在他肩头，安静了几秒后，说：“塔塔，你会想我吗？”

　　布莱塔眨巴着眼睛，听到这句话心里像是被戳了下，有点奇怪的酸酸的感觉，他乖乖地点头：“会。”

　　林悼像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伸手揉了揉他蓬松柔软的头发：“那就每天都想我。”

　　布莱塔依旧点点头，心想：一定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字引用节选于鲁迅先生的《墓碣文》，我个人非常非常尊重鲁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