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
滑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也许是利维坦的身躯由竖直转为横置,临殊终于得以停滞下来。
他已经到达利维坦体内了。
这里明明没有光线,临殊却还能隐约看清东西,包括周围暗红的肌肉和黏膜上鼓动的经络,这里似乎是通往某个地方的通道。
他低下头去查看怀里的情况,小男孩和他一样毫发无损,正张着眼睛到处观察,表情由紧张变成明显的失落。
“怎么了?”临殊问。
“这里不是巢穴……”小男孩的声线抿了抿唇。
“我们进入得晚,卡在半路了而已,再往里走一走不就好了。”临殊当是他没有成功回家而难过,随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男孩低着头没有说话。
临殊顺着通道往前走去,沿途发现了不少工兵残缺的肢体,也许是它们跳下来受了伤。
非人类物种的思维和人类就是不一样。
通道越往前越是开阔,但临殊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周围的黏膜越来越湿润了,甚至他一脚踩出一个凹坑,凹坑里都渗出了液体。
他起初没有注意,直到他的脚感受到了一阵细微的灼烧感,他才察觉这些液体是什么。
酸,那应该是酸。
而且越往前,酸的浓度就越高。
“你们的外壳可以抵御酸的腐蚀吗?”
临殊不禁停下脚步,问小男孩,“我是说,这种液体会融化你们的壳吗?”
沉默了一路的小男孩垂着眸子摇头:“不能。”
临殊无法理解了。
如果它们的壳都不能抵御酸的腐蚀,里面脆弱的核心应该更不可能抵御得了,这样的情况下还要进来,不是送死吗?
不,更疑惑的是这里为什么会有酸?
“这里不是巢穴。”小男孩拨开临殊的手,从他胳膊中跳出来,赤脚踏着酸液往前走,“母亲的口中有两个腔口,一个通往巢穴,另一个通往……”
临殊跟在他身后往前。
在某一刻,他们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前方是一个宽广的腔室,所有进入利维坦的工兵全都在这里。
它们安静地趴在没过它们附肢的酸液里,等待着溶解,等待着被消化。
小男孩站在腔室入口处,轻轻补完他的话:“胃,这是母亲的胃。”
“它不想要我们回去,我们进入巢穴只会给母亲带来负担……所以……”
临殊看向那些衰弱的工兵,它们应当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甚至可能就是为了给利维坦提供能量才会聚集在那里。
对除却人类以外的大部分物种而言,伦理道德都是不重要的,吃掉自己的子嗣对利维坦来说十分正常。
而它的工兵们也全都能接受这种「牺牲」。
包括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被母亲排斥的小男孩,尽管他看起来很失落,却依然能够从容迎接自己的结局。
“对不起……我以为我们能回巢穴的……”小男孩揉了揉眼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以为母亲会照顾我们……”
临殊收回视线,一把把他抱了起来,避免更加严重的腐蚀:“我们出去。”
“出去?”小男孩惊讶地反问,随后拒绝道,“不能出去,这是母亲的决定,我们生来就是为母亲驱使的,母亲想要吃掉我们……我们就该乖乖的……”
他说的一点儿不错。
他顺从利维坦的意愿。
他从壳中脱离,他也依然不是自由的。
没有人、没有物,告诉他你可以拒绝,你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
“你想活下去吗?”临殊问。
小男孩愣了一下,明亮的眼睛缓慢眨动:“我不知道,母亲要我们出去的时候不要死……但是母亲现在……”
“你自己想要活着吗?”临殊重新问道。
小男孩张了张口,他抓紧了临殊的衣领:“我不知道。”
“那么,你想要什么?”临殊轻拍他的后背,语气温柔,“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想要吃好吃的?想要出来玩?还是想要交朋友?”
临殊轻柔、和缓地引导着这个孩子。
在这么昏暗危险的地方,去引导对方想象美好的事物,叫他用浅薄的见识和经历去勾勒对他而言值得留恋的事物。
小孩子总是比大人好哄的。
酸液烧穿了临殊的鞋底,逐渐烙伤皮肤,他在不断加深的疼痛里,听到了小男孩的哭腔。
“我想要出去,想要旅行,想要吃蛋糕,想要玩游戏,想要逛街,想要看演唱会,想要看很多的风景,想要去海边度假,想要交朋友……”
眼泪从他眼眶中涌出,他哽咽着,继续说。
“还想要,继续听你讲故事……”
他沙哑的、稚嫩的嗓音敲进临殊的心口。
临殊用外套将他裹得更紧,隔着兜帽亲了亲他的额头。
“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活着,只有你活下来,你想要的才会在未来拥有。”
“告诉我,你想要活下去吗?”
小男孩从帽檐下探出一双猩红的眼睛,他抹掉一把眼泪,哑声道:“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他话音刚落,腔室内所有的工兵在同一时刻躁动起来,个体的愿望反馈到了群体,消极的顺从、不被重视的自我意志在这一刻萌发。
这些虫豸般的怪物有了等同于人类的自我,它们迈开残缺不全的附肢,各自推抵着,汹涌地朝着入口处行进。
利维坦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腔壁大幅蠕动,酸液被震得淅淅沥沥地落下。
临殊抱着裹紧的小男孩朝外跌跌撞撞地奔跑,工兵们很快超过了他,挤在腔口处奋力突破。
群体的力量很快让那层隔膜破损,进而撕裂,临殊跟随工兵们来到口腔,利维坦再一次发出尖啸,口器完全展开,工兵们如同进入时那般纷纷再次跳下。
临殊爬到入口往下看了一眼,下方是一片海面。
“我记得你说过你在水里不会死?”临殊问。
“不会。”小男孩拨开破损的衣服,低头看着海面。
“不行,还是太冒险,这个高度……”临殊正思索着如何让他安全离开,胳膊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附肢扒住,他侧头看了一眼,一只工兵对着他张开了口器。
准确来说,是对他怀里的小男孩张开了口器。
临殊和小男孩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松开手,让小男孩可以直接爬进去。
“我还要回去见他,你自己小心。”
小男孩正要接受同类的好意,突然回头扯了扯临殊的手指:“我……”
“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临殊微笑着回答了他未问出口的问题。
黑色的工兵消失在临殊的视线中,光线重新变得昏暗,临殊转身走向深处。
通往胃部的腔口已经破损,另一个腔口毫无疑问会通往巢穴。
他身上的衣服大多已经腐蚀殆尽,不少皮肤被灼烧得血肉模糊,甚至能窥见森白的骨骼。
他在持续不断的痛楚里找到了通往巢穴的通道,腔口直接为他打开,并没有丝毫阻拦。
他扶着内壁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倘若是现实,这种程度的伤势下,他决计不可能再往前一步,好在精神世界不那么严格地讲究规则,只要他自制力足够坚定,就仍然能够拥有行动的能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通道已然到了尽头。
临殊看到了所谓的巢穴。
那是内壁上无数个凸起凹陷的空腔,每一个空腔里都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这些空腔外面,无数只工兵忙忙碌碌,来回奔波。
它们像是没看到临殊,或者根本不在意他。
临殊走近时,它们还会友好地让一让。
来到那一堆空腔底下,临殊闭了一会儿眼睛,随后他确定方向,挤进两个空腔的间隙,用露出指骨的双手,生生撕开利维坦的血肉组织,破出一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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