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人鱼的三步法
“看在是老朋友后人的份上……我且听听你的愿望。”狐寿盘起来,霎时变为一只红色狐狸,尖锐而深刻的视线令任雀如芒在背,但他走投无路,仍道。
“我听说,你有换心之法。”
狐寿愣了一下,她砰地变回人形,一脸惊讶地望着任雀,表情消失许久,突然换上一副见了鬼似的嘲弄。
她捧腹大笑,宛如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你们洛神府的人,哈哈哈,一个个都这么有趣吗?”
“一个要换心,一个要断尾,傻得要死。”
“有情有义的人,最后死得一个比一个惨。”
哗——
银色锁链狂暴地飞脱而出,任雀眼角漫上一层猩红,锁链化刃,手掌紧攥,苍白骨节突起。他闪身便在狐寿身后,杀意毫不掩盖,让狐寿汗毛倒竖。
她眼瞳猛然竖立,绫罗布料死死卡住任雀的锁链,尖牙露出一点边角,安抚地笑着:“小孩,别用力过猛,我也没说是你认识的人。”
“再敢多说一句,我绝对会要了你的命。”
任雀冷声威胁,眸子里的杀意证明他未曾作假。
“现在的年轻人真可怕。”狐寿退后十几米,她退到房梁,确保任雀不会再突然扯着锁链过来砍她脑袋,她长吁一口气,话音散漫。
“你想换心,自然可以,收钱做事,我信用一向好。”狐寿打量他几眼,用一种感天动地大发慈悲的陶醉语气道:“我看你也没几百年道行,听闻梵鸟重血脉,半数道行系在一个物件上,你把那物件给我吧。”
任雀瞥了眼自己的梵袍,点头应了声好。
“会有什么副作用吗?”任雀松了一口气,又问。
“对你当然很严重,换心可不是……”狐寿挑眉,努了努嘴,刚想说点吓人的东西嘲笑他,却突然被打断。
“我说,对他。”任雀敛眉,偏要逼问个水落石出。
狐寿沉默一阵,又听任雀自言自语。
“如果,我想让他忘记一些东西呢?”
狐寿活了上千年,没见过要求这么多,还这么琐碎的客户。但她专营不良勾当,自然对客户有求必应。
“很简单,我这的规矩,你要夺走他的记忆,就得拿他的心来交换。”狐寿四仰八叉地躺在房檐上,“他会永远”还没解释完,就听自己这麻烦精客户已经学会抢答了。
“他没有心了,还怎么换?”任雀用‘你是不是傻逼’的眼神明目张胆盯着狐寿。
房屋上的狐狸,差一点就要拖着千百年没怎么动过的老身板,抄刀把任雀砍死了。
“我说的心,是指,他对你的感情。”狐寿翻了个白眼,她吸了下鼻子,语气缓慢,又莫名带着股不快:“你身上有人鱼的味道,他时刻在警告我,不要动你。”
任雀良久没有回话。
他记得楚虞喝醉酒后对他的肆意亲吻,那天任雀也不快,但没舍得推开楚虞。
如果这些事被明目张胆摆在台面上,任雀便觉得无所适从。
可如果楚虞对他没有那些心思呢?
他是否会好过?
“你不舍得?”狐寿眯起眼睛,仿佛要将任雀看透。
“我没有。”任雀矢口否认。
“你有。”狐寿烦躁地确认,不知怎得,刚刚还在笑,转眼又神经质似地叫唤:“你要是不舍得,就拿你的来换吧。”
“我会怎么样?”任雀心里空了一块,未曾体验过的奇怪惶恐顺着指尖爬上灵魂深处,他缓慢地眨眼,凝视远处的狐寿。
“可能不再心疼他,也可能不再爱他。”
“为什么?”任雀心中一动。
狐寿老神在在地道:“因为你的心告诉我,他是你的业障。”
任雀的影子如孤拔古树,耸立在杳无人烟的禁地雾霭之中。
“他会退化为年幼状态,一生永远无法成年,这是你们犯禁的代价,也是我们交易成功的标志。”
狐寿飘身到玲珑鼎上,轻声道。
“如果你同意,就来找我吧。”
坊间易走漏消息,万众瞩目的裁决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为万人知悉,挖心取血,以证统律。一周之期眨眼而过,楚虞盘在阴暗囚房之中,干裂的尾巴失去原有光泽,海底妖类的脱水症让楚虞昏昏欲睡,他缩在囚笼一角,有人经过,便努力睁开眼睛聚焦视线。
不知道多少次,来的人不是任雀,而是一个身着华丽官服的男人。
“今天是你的审判日,该前往白玉宫了。”
狴犴挺直脊梁,冷漠的眼睛扫过楚虞脸上的怔愣,有人打开牢笼,将楚虞拖出去。
任雀站在审判台前,庄严肃穆的庙前分列三层审判台,监管者广而告之,却未公布更多细节,包括执行者,参与人,这本来是涉及“五行之徒”颜面的重要问题,裁决的见证者也仅有三条金榜单的十位强者。
囚车缓缓进入殿内,圣洁白光从上方投下,任雀的影子与中心台凝成一点,他默然盯着囚车齿轮缓慢转动,锁链的碰撞声回荡在阒然大厅中,无数双眼睛追逐着囚车行进的方向。
“审判开始!”
一锤定音,囚车上的漆黑布料被揭下,楚虞团成一枚鱼球不肯打开,狴犴脸色未变,用惩戒尺刺穿楚虞的尾巴,鱼球打开,楚虞的眼睛因疼痛而红了大片。
任雀不动声色地剜了狴犴一眼,攥紧的指甲抵着掌心,疼痛让他越发清醒。
离他越近,任雀越能感受到楚虞身上的血腥味。
那条时刻找机会向他努力撒娇的小鱼,此时遍体鳞伤地倒在他的面前,枷锁勒着他苍白的皮肤,布满泪水的眼睛清晰倒着他的影子。
楚虞的尾巴受了伤,长时间缺水让他难以行动,但他还是努力地揪着任雀的梵袍,用难以曲起的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角。
“呜……”楚虞搁浅在刑台上,尾巴淌出浅淡血液,拖成一长串,目光仍是无辜的悯诚与依赖,与以前的每时每刻一模一样。
耳边嘈杂的宣判如流云百转,明亮到刺眼的灯光让楚虞嘴角的殷红更加明显,他绚烂漂亮的鳞片,单薄而线条柔韧的身体,断裂的指甲,干枯的发丝粘在脸上……
任雀不记得自己注视了楚虞多久,本能反应地手腕一翻,在“行刑”二字话音落下后,慢慢地召出锁链。
锁链化刃,冷锋明灭,楚虞疲惫地眨了下眼,逆光处,他看不清任雀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任雀慢慢抬起了手,锋刃平抬,无情地割开冷冽空气。
任雀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泉,潭面微微一动,强装镇定的冰层便在楚虞目不转睛的注视中碎成千百片。他蹙起眉,再也无法掩饰愧疚与哀伤,沉默的情绪在紧抿的唇边露出端倪,他握刀的手持续颤抖。
很快,楚虞像是理解了一般,阖上了他令人心软的眼睛。
“呜呜。”楚虞艰难地翻了个身,虚弱地伸出胳膊,扯了扯任雀的袍子。
锋刃一转,鲜血在刑台上绽开殷红花纹,如烈火中肆意泼洒的花瓣,梵袍紧挨着热血,在永恒不变的冷漠中洇透,尽数收缩在一双歇斯底里的眼睛里。
“呜呜……”
楚虞搂着任雀的脖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吻住了任雀的唇。
酸涩的梅子味从唇齿相接的地方渡来,混着眼泪的咸味,化开在任雀心里。
好像有什么崩裂开来,理智、荣誉、老成自守的骄傲与矜持,在梅子的酸味中一并灰飞烟灭。
梵风骤起,古朴的铜制梵音突然在布满鲜血的刑台上向外扩散,摧邪无差别针对在场众人,顿时风云突变,疾风席卷。巨大的梵鸟虚影掠过,杀意十足的梵风包围着任雀,梵鸟巨大的爪子抓碎台柱,审判台中央的众人当即反应过来。
“任雀,别再继续了。”
许羲嘉攀上房顶,羲和法阵覆盖了大半空地,她不敢去看楚虞洒在刑台上的鲜血,神色复杂地召起火焰,仰头对着虚影中的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