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岳沉舟又戳了块果肉送进嘴里,“咔嚓”一声咬下一口,吃得理所当然。
“岳师……”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欧阳瑞竟又有些气力不济的样子,他甩了甩脑袋,强撑精神,“我听钟能这样叫你,我这样叫你可以吧?谢谢你们来看我,只是我病得有些突然,无法好好招待。”
他的吐字带着些别扭的口音,但话语中透露出的良好教养却让他如同一位西方的绅士。
只是这位绅士如今的情况看起来委实不太妙,他的话音越来越弱,仿佛一只漏气的气球,生机自体内迅速流失,再多的药水灌下去也堵不住那漏气的口子,眼见着只剩了一副年轻英俊的好皮囊,掩盖着内里早已经不堪重负的五脏六腑。
没聊上几句,竟又这么昏昏沉沉睡去了。
岳沉舟看起来并不意外,他慢悠悠地把最后一口果子吃完,才拍了拍手起身走到了病床边上看了几眼,忍不住皱了皱眉,喃喃道:“竟已经如此严重了。”
既然接下了这件事,自当尽心竭力。这小妖千里迢迢求到酒吧里,也算是走对了门路,命中注定的一线生机。
真是麻烦的不行。
岳沉舟摇摇头,指关节无意识地敲在护栏上,像是在思忖着如何解决这当下的难题。
“师兄。”岳寒不赞成地握住他的手腕,“你不能再出手了。”
年轻人的手温暖而干燥,仔细一嗅,还能闻到残留的馥郁果香,阻止了岳沉舟原本的动作。
“怎么?”岳沉舟一愣,只当他想在自己面前表现一番,干脆顺着他的意思收回手来,眼尾弯出好看的弧度,宛若一尾流畅的鱼尾。
“哟,翅膀硬了,管天管地不说,现在还想管我的术法?”尾音轻快,包裹了一层虚假的糖霜似的,“边儿去,你还差得远了去了。”
可是岳寒哪里会被他这么糊弄过去。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执拗地不肯放手:“师兄,别瞒着我。我知道你现在……很虚弱,你不能再使用灵力了。”
骤然间,岳沉舟愣住了,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说什么?”他的神情少见地带上复杂和茫然,“你怎么……”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免出手。”岳寒的眼眸里一片冰霜,可嘴角却依然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似笑非笑,与平日里那个谦逊优雅的青年完全不同,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薄纱。
“你可以使用那些小的术法,但若是动用了丹田的灵力,你就会变得虚弱。这种变化最长会持续数月。师兄,我说的对不对?”
岳沉舟只觉得岳寒手上的薄茧划过自己的手背,触感清晰地传到皮肤上。他看着眼前这个由自己亲手养大的男孩,一时间竟觉得他的面容有些恍惚。
“你……”
岳寒并不给他找借口的机会。他缓缓张开手掌,包裹住岳沉舟纤细的右手:“前些日子我因酒髓至阳而昏睡时,你曾用你的法宝为我疏导灵力。这么多年来,你的本命法宝只祭出过三次,次次都是为了我。师兄,你教我的东西里,从没有哪条说灵修不可以动用丹田的灵力。”
岳沉舟没了言语。他的心头剧震,忍不住闭了闭眼。
……是啊,他还是同以前一模一样,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
“我从没想过要瞒着你。”他挣动了一下,没能挣脱对方的桎梏,忍不住发起了脾气,眼眸染上薄怒,这怒意让他的视线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霸道,“嘶……岳寒,反了天了你,给老子放开!”
岳寒盯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开了他的手,低下头掩去自己的表情:“对不起师兄,我错了。我不该违逆你的意思的。”
“……”
认错倒是快,撒娇的本事也完全信手拈来,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岳沉舟觉得从未如此头疼过,为什么别人家养个孩子那么容易,自己家这个却叛逆得如此清新脱俗。
“知道我受了伤就别给我胡搅蛮缠。”片刻之后,岳沉舟沉沉叹了口气,“你瞧瞧这里是说话的地儿吗?啊?”
岳寒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病房的门“砰”的一下被打开了。
钟能急匆匆地走进来,满脸愁容,见着岳沉舟,像扯了根救命稻草似的,一双秀气的眼睛里立刻盈满了泪水。
艹……
岳沉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你哭什么啊?我最怕别人哭了!”
“岳师……”钟能的手里拿着一叠化验单,忧伤几乎透过眼睛流淌出来,“医生说,再这么下去,欧阳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
第35章 子神报恩(四)
欧阳瑞的病是目前人类的医学水准无法破解的。
他的脏器突然毫无征兆地全部衰竭,恶化速度之快,短短几个月就发展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岳沉舟拨了几个电话,托人把他转到了中心医院某个特殊部门——那里由玄医构成,专门治疗异常生命体和灵能者的相关疾病。
虽然还是无法根治他的问题,至少还能再拖上一阵子。
钟能一筹莫展,急到六神无主,岳寒二话没说,拿出手机定了时间最近的机票。
几个小时后,大约晚上九点左右,三人已经到达了N省机场。
夜色深了,只好在省城先停留一晚。明天一大早,他们需要坐高铁,再转巴士到达离钟能的家乡最近的镇子上,再由村长驾货车接回村子里。
赶路辛苦,又有外人,先前的话题仿佛揭过了一般,谁都没有主动再次提起。岳沉舟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中点缀着零星的灯光,只勉强把主干道照得清楚,万物寂静,细细听去,仿佛还能听到些微的虫鸣。
N省是天朝经济最不发达的省份之一。现在还不到十点,放在A市正是热闹的时候,酒吧街也刚要开启每日最佳营业时段,骤然切换到如此安静的城市,倒叫人有些不习惯。
从窗口看下去,能看到大片漆黑的墨色,只有几条省道像流淌的金色缎带一般逐渐向外延伸出去。这点微不足道的光亮把两侧环绕的山峦勾出了不甚分明的影子,仿佛一只金光灿灿的蜈蚣趴伏在起伏绵延的群山之中。
“现如今城市里的妖类是越来越少了。”岳沉舟的目光在黑暗之中有了些难以捉摸的情绪,仿佛融进了外头的夜色中去了一般,“大约都像钟能一样,在偏僻的小镇上隐居吧。”
“我记得……从前倒还有几个大妖,性子有点意思,道行也不错。可惜那段时候跟异管委闹得凶,把不少小妖都牵连了。”他沉沉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也有许多年没再见过了,不知道还活着没。”
“师兄说过,草木妖性子平和,但极难化形。动物妖数量多一些,却野性难脱,总有些地盘意识,故而更偏爱隐居山林。师兄的朋友,必然都是有造化的。”岳寒上前一步挡在他前边,关上了大敞的窗户,只留下一条小缝。
“师兄,夜风寒凉,小心感冒。”
岳沉舟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责怪他多管闲事,可窗一关上,两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都聚到了一起。
大片的污渍和灰尘黏在窗户的外侧,几乎给那蓝绿色的玻璃外头糊了层壳子,这么一拉上,倒是连窗帘都省了。
他们匆忙落地N省,没有心情再去挑什么豪华的地儿,只随便选了个车站附近的快捷酒店落脚。
这酒店仗着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在细节问题上显然不够重视。不仅窗户不太透光,连角落缝隙都落满了灰。偏偏还不多不少,只剩了两间房,岳沉舟和岳寒一间,另一间给了一脸抱歉的钟能。
“噗。”岳沉舟看着岳寒一张冷脸上青白交加,忍不住笑出了声,连着心头方才沉重的情绪都消失殆尽了。
……改不掉的一身洁癖习惯,也不知是同谁学的。
照理说当年指点两人修行的那位大人,分明也是个不拘小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