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他的指尖用了力道,抬起时顷的下颚,看着他苍白如玉的脸庞,手指轻轻在那段细瘦的脖颈上摩挲,最后竟然俯下身子,吻住了那不停颤抖的嘴唇。
时顷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推开他,然而颤抖的手指伸到面前,便被紫垣捉进了手中,纠缠不休。
……这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它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平淡而凉薄,无欲无求到一潭死水的地步,仅仅是唇齿相依,就仿佛让人看到了法相庄严的满天神佛,发出从灵魂深处的畏惧来。
“你想要的……便是这种俗世的温暖吗?”紫垣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细看之下,他的神情是带着些切实的困惑的,仿佛并不能理解这种复杂的情绪。
这是时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紫垣那张绝美而庄严的脸上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如果你惧怕无情道上的孤寂,贪恋这些俗世的温暖,为何不与我说呢?我可以满足你想要的这些。你是我唯一的传人,你我理应永远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时顷在心里这么说,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垂下睫毛,怔忪地看着眼前这人不染半点尘埃的华美紫袍。
“罢了。”紫垣的手心温柔抚在他的额头,“你的道心已乱。此时入战场,无异于送你去死。还是……你宁愿死,也要死在寒境?这并不像你,我的时顷。”
时顷的身形猛地一震。
魔尊亲征北境,十八魔将压兵寒境边界,北境失去镇守千年的岁星,只余麟龙寒岳一人,已然到了危急至极之际。
在魔尊的魔骨阵下,他……能撑多久?
良久之后,时顷再次叩首于柔软的雪地之中,这一次,紫垣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少年几乎崩溃的声音。
“大战结束之日,我会自入空境因陀罗闭关……永世不出。帝师……师尊!时顷请战北境!”
第98章 时针之歌(十二)
满世界只余下茫茫的灰白色。从山巅向北远眺,穿越绵延万里的山脉,大片的火海燃烧开去,几乎将那几处烧成了焦黑通红的废墟。
恍恍惚惚见,岳沉舟如梦如醒。他不知道为什么降娄的一句话能让自己想起那么多过往,他觉得自己的魂魄高高飘在半空之中,用一种怜悯而悲哀的神情看着那个伏在雪地之中的少年。
那是他的人生中,唯一一次开口唤紫垣“师尊”。
——哪怕在这之前,已经在心底喊过无数次。
当时的紫垣是什么反应,脸上又带着什么样的神情呢?
他想了许久,却只能依稀记起那华贵的紫色衣袍上抖落的片片霜雪,以及转身走进大殿之中那个模糊的背影。
千万年后的今日,他依然能隔着时光,感知到当日那种让人无时无刻不受到折磨的寒意。
有时候他想抱抱这个少年,然后问他,你现在后悔了吗?
如果当年的自己再强大一些,坚定一些,或者,从一开始就无比虔诚地信仰着天道与因果。
是不是就能保护所有人不被这残酷的命运碾至粉身碎骨?
……好冷,灵境明明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为何会有这样的寒冷。
几乎没有人知道,在灵魔大战最后的关头,灵境九曜星君之首的岁星时顷,就这么被关在灵山山巅的一亩三分地之中。
准确地说,知道这段往事的人,早已尽数消散在了那段时光里。
在这个离广袤天穹最近的地方,时顷独自一人,守着仿佛万年都无法融化的霜雪,执着地跪在冰凉的台阶之下,看着昔日的好友一个一个死去。
这一跪,就是整整三年。
记忆的最后,是那个一身龙鳞的冰冷青年。他面容淡然,逆着漫天流火走进战场之中,身影迅速被烈焰吞没。
时顷只记得对方最后的笑容,以及远隔山海也清晰可见的口型——“我爱你”。
……
岳寒眯起眼睛,死死盯住眼前那两人唇齿相依的画面,几乎到了眼珠发红的地步。
在他的心底,仿佛有某个来自灵魂深处的猛兽身形骤然暴涨,瞬间破开不堪一击的冰层。
他几乎控制不住体内的真龙之息,指尖金光大盛。
轰——
眼前的景象坍塌破碎,裂成千万碎片,猛烈碰撞山洞的岩壁,最终消散、飘飞,逐渐隐去。
岳寒冷声道:“谁允许你肆意窥探我师兄的隐私和过去,挑拨我与他的关系?你想死吗?”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金乌的面前,只稍稍抬了下手指,金乌就被狠狠按进了岩壁之中。
这一下出手极重,碎石块夹着尘土簌簌而下。关键时刻,金乌甚至只来得及偏了偏脑袋,五脏六腑立刻剧烈叫嚣,就连喉咙口也涌上了苦涩的味道。
金乌脸色剧烈变化,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岳寒抵住自己的掌心之中流出复杂的金色纹路,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银蓝色的鳞片。
这些鳞片从金乌眼皮子底下开始,片片张开,每一片都散发着精纯到极致的寒精之息——这证明了它们的主人已然暴怒到无法遏制的地步。
金乌的瞳孔剧烈收缩。这种模样的寒岳,他见过许多次,哪怕已经隔了千年,也绝对不会认错。
“你融合了尺木……”金乌哪里还管的上体内翻涌不停地血气,反手抓住岳寒的手腕,喘息道,“你已成真龙?”
他惊疑不定,片刻之后,怒道:“你疯了吗?寒岳!天梯已断,飞升无门,他……他竟让你成真龙!自己没了生机,也要你生生陪他受那九天雷劫不成!这样自私冷漠的人,简直与他的师父如出一辙。将你玩弄于掌心之中,你居然还要如此护着!”
“住口!”
岳寒怎能忍受他在这个时候提到紫垣,他的双目几乎被激成了赤红色。
他一把扣住金乌的咽喉,另一只手猛然握拳向下砸去!
金乌眼神凝成锐利的光,不闪不避,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见这位昔日好友的拳头紧紧贴着他的耳侧,砸进了赤红的岩石之中。
下一秒,岳寒的指缝间落下粘稠的血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安静到像要结出水滴一般。
不知多久之后,金乌深吸一口气,声音异常嘶哑。
“寒岳……也许你已经忘了。我也曾是灵境中人,位列一十二灵,仅次于你之后。我对灵境的感情绝不亚于任何一人。当年的我也同所有人一样,真心喜爱、尊敬着那位年轻的岁星。你会对他生出情愫,我一点都不意外,也从未想过阻拦。作为镇守一方的灵兽,爱上此处的九曜星君……这太常见了。”
“可是……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他时顷一人才是灵境的传承。”
他再也掩饰不去眼底深深的愤恨:“紫垣背信弃义,时顷临战脱逃,他们有何面目自称灵境之人?你知道……降娄是怎么死的吗?她……”
“我让你住口。”
岳寒收回血肉模糊的手掌,冷冷瞥了眼怔愣在原地的金乌。
不知是金乌的话目的性太过明显,还是当人的怒火烧到巅峰之时,反而会冷静下来。岳寒觉得心底沉沉压着让人窒息的东西,最终化作了深深的懊恼与疲惫。
他转过身去,仿佛要借着这个动作与眼前之人划开界限。
“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不信,我识海深处,那个你熟悉的人——也一样不信。”
白暨说,岳沉舟对他好不过是想取龙骨,别有所图;金乌说,岳沉舟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可他们为何没有想过,不管是过去还是这辈子,最了解岳沉舟的人,只有岳寒他自己。
哪怕他没有那些与岳沉舟朝夕相处数千年的回忆,但他还有这辈子十几年来点点滴滴的陪伴。也许这样短暂的时光在这些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但它在岳寒的心里,却已经像是走过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