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悖论[无限]
现在, 这些人都直挺挺地站在镜子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忽然,他在人群的缝隙间看到一只眼睛, 他一时间懵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见过这只眼睛, 非常非常熟悉的程度, 可就是忽然想不起来是谁的了。
随着车厢的颠簸,那只眼睛的主人忽然歪了歪头, 露出半张脸来。
其他人都是僵着脖子直挺挺站在玻璃里的, 像一群整齐的人偶, 这个人一偏头, 就显得非常突兀。
蔚迟猛然朝后退了一大步。
……那个人。
……那个人……
就是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没有被咬啊?
随后,他意识到,那个人并不是他的影子!
他刚刚并没有偏头,那个人却偏了。他朝后退了一步,那个人却反而朝前走!
一种巨大的恐惧击中了他,他快速地往另一节车厢走,但是却没把那个“自己”甩掉,那个人跟着他到了所有的镜子里,位置完全和影子一致,但是动作非常不同——蔚迟惊慌无措,而那个人却气定神闲,嘴角还挂着一抹怪笑。
蔚迟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那个自己,问:“你是谁?”
那人也在镜子里问:“你是谁?”
蔚迟觉得自己仿佛被蛊惑了,不由自主地说:“我是蔚迟。”
那人也说:“我是蔚迟。”
“你不是。”
“你不是。”
那个人像影子一样学着他说话,但有一个时间差,而且用着一个蔚迟绝对不会露出的表情和语气。
蔚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是你做的吗?”
“是你做的吗?”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
每说一句,蔚迟心中的恐惧就加重一分,他感觉自己完全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站在原地跟另一个恐怖的自己说着这些废话,只是毫无办法地、机械地开口,朝着恐惧的深渊坠落下去。
这种恐惧感甚至影响了他的感官,他感觉世界都扭曲了,一切都融化成了蒙克的画作……等他再回过神来,他的脸几乎已经贴到玻璃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吸进去。
他跟玻璃里面的那个“蔚迟”四目相对,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
这次他没有开口,是玻璃里那个“蔚迟”自己说的:“我有错。”
蔚迟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几乎也要跟着说出“我有错”来。
他一瞬间浑身都麻了,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尝到血的味道,打断了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他有强烈的预感,要是再晚清醒过来一点点,他就会被这面玻璃吞噬了!
他感觉有股吸力在把自己往里面拽,他卯足力气跟那股吸力对抗,终于挣脱后,往后大退了几米,后背“duang”地撞上墙。
他开始大口喘息。
结果几乎是贴着耳朵又响起一个声音:“我有错。”
人听自己的声音是很奇怪的,他吓得往前一扑,摔倒在地。
他为了躲开正面的“蔚迟”,就撞到了对面的玻璃上,但两面玻璃上的情景其实是一样的!
他坐在地铁中间,看着两面玻璃上的两个“蔚迟”在两面玻璃里,低垂着眼睛看他,那眼神冰冷阴暗,好像在看一团垃圾。
其他那些人影站在“蔚迟”身后,视线随着他移动,现在也全成了俯视的角度。
世界好像忽然又变成了蒙克的油画,色彩是灼热而污浊的红色,透视规则失效,两面玻璃扭曲着朝他压下来!
这时车辆到站,打开的车门像地狱乍破的天光,蔚迟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就朝那里冲了过去!
随即,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砸在地上,片刻后,他才感觉到脸上身上巨大的痛楚,血顺着脸一直流到耳根,视线被红色占满。
“蔚迟!你在干什么啊?”有人从他身上爬起来,在拍他。
“蔚迟!蔚迟!”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恐怖下压的天顶消失了,地铁又变回了普通的样子,他看到硕鼠的脸。
硕鼠又拍了拍他:“清醒了?”
他还有点懵:“……我怎么了?”
硕鼠:“刚刚一到站你就往外冲,我差点没拉住你。怎么,终于疯了?”
蔚迟又反应了一会儿,找回了点理智,道: “谢谢。”
“不必。”硕鼠皱起眉,眼神有点嫌弃,“你被咬了。”
蔚迟感觉到地铁又缓缓开动,说:“离出口不远了,我应该不会死吧。”
硕鼠“啧”了一声:“难说。”
蔚迟:“没事,就算真着了道,我应该也没什么创伤……”
他这么说着,却忽然感觉自己的声音退远了。好像身体还留在上面,灵魂一下子沉入了海底,随后,他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来,看到的是家里的天花板。
晨光微曦,在天花板上映出青白色的窗帘影子,枕头旁边的手机播着一首他熟悉的外文歌。
他愣了一会儿,意识到那是他的闹铃在响。
他脑子有点宕机,有点“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颇不知今夕何夕。
闹铃的旋律他很熟悉,却很遥远,好像这首歌也离他很遥远了,是很久以前喜欢过的东西。
……以前?
什么以前?
他按掉闹钟,看了眼时间,6:45,嗯,正常的上学时间。
他爬起来,身体习惯性地行动着,穿衣服、洗漱。站在镜子面前刷牙的时候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有点奇怪,但不知道是哪里奇怪。
他走出卧室,发现家里没人,想起周迎春昨天又值夜班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开始给自己做早餐。
等水开的时候,他有点走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忽然惊慌起来。
他转身跑出去,到隔壁敲纪惊蛰的门,敲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开。
他又慌慌张张跑回家去,刚刚烧水没人管,溢出来的水扑灭了火,煤气已经开始泄露。他关掉了煤气闸门,又从柜子底下翻出纪惊蛰家里的钥匙——纪惊蛰以前给过他,他没怎么用过。
他找钥匙的时候看到柜子最面上放着的奖杯,想起来,这是他刚从洛杉矶赢回来的。
他又跑到纪惊蛰家,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大门打开,与他自己家格局完全一样的户型展现在眼前,然而在那一瞬间,房内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灰色,变成了风干的浮雕。
一股陈旧的风从房内迎面吹来,吹得他心中拔凉,一股阴云般不详的感觉升腾而起,占据了一切。
“蔚迟!蔚迟!操!蔚迟,到站了!”
“蔚迟!起来!”
他的脸被人扇得啪啪作响,那里本来就有伤,这么一扇,血流得更欢实。
但他好歹还是醒了过来。
硕鼠凑到他眼前,背上还背着玉兔,见他睁开眼,松了口气,道:“你快起来!我还要搬我搭档!没空管你!”
蔚迟长呼了一口气,非常感谢硕鼠,帮他摆脱了刚刚那个梦里灭顶的绝望感。
的确如他所想,他的人生没有遭遇过什么难以愈合的不幸。纪惊蛰消失,就是他最大的创伤了。
……可为什么会是十五岁?
硕鼠被他感激的眼神看得一身鸡皮疙瘩,把玉兔又往身上垫了垫,道:“醒了就快起来!到站了,等快关门的时候就得冲,大家都准备好了。”
蔚迟仰躺在地,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硕鼠身后忽然出现了个人。
跟刚刚玻璃里那个表情诡异的不同,这个分明就是他自己!
表情平静、冷淡、克制,甚至有些微微厌世,姿态舒展地站在那里,手中提着一台一体电脑,就是他自己用来记录实验数据的那一款。那人低着头看他,眼神很遥远,依稀有些不耐烦。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