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悖论[无限]
所有人都会说:“这哪能知道啊?都过去那么久了。”
蔚迟仿佛是被这个世界强硬地抹除了。
他顺着蔚迟这条线, 去查其他人, 他记得蔚迟的母亲在市二院工作,作为人在本地的家长,周迎春来过学校几次给男孩们补充“物资”,高求索过目不忘,他觉得自己能认出她。
他也果然在市二院的医生墙上找到了周迎春,在她的科室门口等到了她,却得知她并没有小孩,自然也不可能认得蔚迟。
他又想起纪惊蛰——蔚迟的男朋友,他记得纪惊蛰是学校酿酒系的讲师,孙永还背地里说了好几遍这个事情:“纪惊蛰那个学历可以进三青大学任教,不知道背景有多硬。”
可他发现,三青大学并没有酿酒系。
他想联系元祁、联系蔚远,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联系硕鼠就更是不要想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开始查,好在他是真的心智坚强,从未动摇。
他从他本专业所在的历史方向入手,花了两年的时间把世界各国历史都通读完毕,并没有发现什么跟这个事件相关的内容。他又转向宗教学、博物学和神秘学寻找答案,依然没什么所获。
等他从浩如烟海的书册中抬起头时,他身边的很多人都离开了他——祖奶奶脑梗去世,爷爷肺癌离世、奶奶中风瘫痪,父母对他彻底失望,家门对他紧紧关闭。
而他的朋友——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都再未联系过他。
可他心中并无触动,因为他深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祖奶奶留给他了一间老破小,他一直在其中度日,二十五岁前他有十万存款,存在民营银行一年有2000元左右的利息,他就靠这个生活。
当他确信他不能在历史和神秘学中找到答案时,他抬头看一眼日历,才惊觉自己离发现“世界真相”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他走到街上——不是说他这十二年没有出过门,而是他从未看过身边的景色。
他发觉,外面的世界春光明媚,鸟语花香,街头人群熙攘,每个人都有生动的表情,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就是他们嘴角的那两条线。
他回了家。
奶奶已经走了,父母也都老了,他们的嘴角的皱纹已如沟壑般深刻,与那两条“木偶线”几乎融为一体。见到他,父亲拂袖而去,但并没有关门,母亲则冲上来,一边哭一边捶打他的胸口。
他第一次生出怀疑。
有没有一点可能……真的是他出问题了呢?
他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因为有过违法和失信记录,找他曾经所期盼的学术圈内的职位很难,他成为了一个撰稿人,有时也当枪手,把很多学子送出了国门。
因为博览群书的知识储备,他的稿费节节攀升,很快,他又可以说是“有所成就”,不用再为钱发愁,他的父母也可以笑口常开了。
他只是不再敢照镜子。
就这样又过了五六年。
他看到一条新闻。
一处居民楼失火,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和一个小女孩被困楼中,一位路过的男子见义勇为,将祖孙两人救出,自己却丧生火海。
高求索发现,也许因为这是个“木偶世界”,所以这里的人似乎比较怕火,而他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没有听说过有人是溺死的。
在这个世界,被火烧死,似乎是一件别具意义的英勇之举。
他被这条新闻触动了。
没有一个很确切的理由……也许是因为火,也许是因为自己那天的精神状态容易感怀,也许是因为那位见义勇为的先生姓“蔚”——他被触动了。
他通过互联网上的信息找到了那位“英雄”的家,混进了他的葬礼,发现他的名字是蔚远。
他看到了蔚远的遗照,就是他记忆中的、当年想找却没有联系方式的蔚远。
这个世界不存在蔚迟,却存在蔚远?
他问在场的,蔚远的家人,是否认得蔚迟,所有人都不认得。
他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发现蔚远的遗照不见了。
为什么葬礼都没有结束,遗照却被撤了?
他找了个人问:“蔚先生的遗照呢?”
那人很困惑:“什么蔚先生?”
“蔚远啊!”
那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高求索指着没有遗照的灵堂,道:“那这是谁的葬礼?”
那个人依然困惑:“这是隔壁楼张大爷的灵堂啊……都摆满三天了,要收了——”
高求索感觉到一阵眩晕。
他用手机搜索那条火灾新闻,却怎么也搜不到了,他回到家,询问他的父母是否记得那条新闻,他们明明是一起在早间新闻上看到的……
可他父母神色惊恐:“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被烧死。”
他妈看起来又要哭了,是他曾经很熟悉的一种表情:“求索……你可别又钻进什么牛角尖啊……”
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当年发现“世界真相”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他无法挣脱。
如果……如果,他一直是对的呢?
如果人类真的如他记忆中一样,并没有那两条“木偶线”的话——
如果十几年前的那些“梦”,并不是梦的话——
如果……这个世界,跟那时遇到的“学校世界”、“实验室世界”、“科技馆世界”是同一种“世界”的话……
逃出去的人……会像蔚迟和蔚远一样从这个世界“消失”吗?
……还是说,死亡就会“消失”?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曾经也短暂地思考过:如果不管在“世界”里度过了多长时间,在现实里依然只是一瞬间的话,那么,在他们这些人逃离了“那种世界”之后,剩下的人呢?
会全部被怪物杀死吗?
还是……
如果“世界”的边际无限大的话,那些找不到出口的人,是不是也可以一直逃亡下去,直到……老死的那一天?
就像……就像——他现在一样。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能在“世界”之中,这样生活五十年的话,出去之后,就算直接死掉,也不算亏吧?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他一直以来,所寻求的真理呢?
这时,有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说:“难道在‘现实’中,就能找到真理了?”
他还没想好反驳的话,那个声音又说:“那你又怎么确定——那的确是‘现实’呢?”
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废弃的停车场中央,暴雨之中。
他已经无知无觉地徒步三小时,感觉山穷水尽、无计可施,刹那之间脑子里闪过一个压倒一切的念头——
一死了之。
他跪倒在地,看见了颠簸破碎的倒影中自己的脸。
看到了那两条无法忽视的“木偶线”。
他在泼天大雨中,忽然想到了他未曾亲眼见到的、如今已在这个世界死无对证的,燃烧在蔚远身上的火焰。
他在那虚幻的火焰中,看到了蔚远被烧得焦黑的木偶身体,渐渐的,那个黑影又变成了他自己——年少时的,一无所有却一无所惧的、白痴一样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轴得惊天动地,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头,爱上一个姑娘,自己在心里已经演完了八百场戏,话都没跟她说上两句,已经看了二十三本“恋爱指导书”。
那时候,他总认为人生来是有某种使命的。
他俯下身,与倒影中的自己对视。
等雨停了,那片水洼变得像镜子一样平静时,他下了决定:“我是犀牛城的最后一个人类,我决不能就这样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