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悖论[无限]
“我打算开始进行心理治疗了。”顾佳佳说,“交流、暗示、必要的时候接受催眠。”
到此,蔚迟认为也没有什么多的话可以说了。
其实直到现在顾佳佳相信的依然是自己,不然她不会说出要“接受催眠”的话来。她现在不惜催眠自己也要做的事,大概对她来说比寻找真相什么的更为重要吧。
“佳佳,不要因此有负担,你没有做错。”纪惊蛰忽然说,“生活,生活是最重要的啊。”
“谢谢。”顾佳佳又揉了揉眼睛,顿了顿,颤抖着扯出一个笑容,“我和知远……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总要努力的吧?”
纪惊蛰:“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顾佳佳站起来,朝其他人鞠了个躬:“我今天就是来跟大家道个谢,也道个歉。咱们曾经一起走过一段路,现在我要离开了。抱歉。”末了又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小声说,“明明这个群还是我凑起来的呢。”
其他人站起来送她,蔚迟陪她走到门口,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保重。”
彭慧想陪她一起走,她摇摇头拒绝了:“你再和大家说说话吧。”
几个人又坐回座位,气氛比刚刚还沉重。
纪惊蛰一偏头看到蔚迟头上那撮呆毛又翘起来了,伸手给他按回去。
这时候彭慧说:“你们不要怪她。”
蔚迟把纪惊蛰的手拂开,道:“没有人怪她。”
“她这段时间很努力了。”彭慧说,“一开始她还能和刘知远正常相处,我和他们一起玩的时候她都很正常……直到有一次我看到她在洗漱间疯狂洗手,指缝都洗出了血。后来她开始害怕刘知远、不接电话、不回消息、躲着他,刘知远怎么可能接受?他们两个的关系……比普通情侣会更……亲密一些。刘知远说什么也要见到她,见到之后她就崩溃了……是没有办法了,才想说要去看医生的。”
彭慧说着说着自己眼眶红了:“这事情没办法瞒着刘知远,刘知远知道以后表示会谨遵医嘱,全力配合佳佳治疗,在佳佳面前表现得非常温和、得体、保持距离,在我们和医生面前都非常乐观……可是上星期天我看到他蹲在操场角落里哭……抱着自己、嚎啕大哭那种……说真的,我都开始怀疑自己了……因为真的很难怀疑这个刘知远是被替换过的。”
又是长久的沉默。
彭慧通过吸管将饮料吸尽,发出“滋滋”的声音,最后她搅了搅剩下的冰块,叮咚脆响,像是一个轻盈的休止符。
她提起自己的包,笑了一下:“那我就先走啦。”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再见。”
又坐了一会儿,高求索说自己需要去图书馆,也走了。只剩下蔚迟和纪惊蛰两个。
虽然谁都没有提,但谁都知道,“调查小组”群存在了短短一个月,以后大概会就此沉寂。
纪惊蛰喝完最后一口西瓜汁:“那我们也走吧?”
蔚迟点点头:“走吧。”
他们踏入今年最后的春光里,迎面是一股清澈的春风,夹杂着一阵浓郁的花香。
蔚迟觉得心里憋屈,转头去旁边报刊亭买了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在风里点了三遍才点燃。
纪惊蛰很惊讶:“你还抽烟?”
蔚迟把烟深深吸进肺里,感觉到身体中的神经末梢短暂地麻痹了一下,然后缓缓呼出:“偶尔。”
纪惊蛰沉默了一会儿,很低沉地开口:“你以前不抽烟。”
蔚迟瞥了他一眼,还笑了一声:“我现在要抽了。”
蔚迟的皮肤很白,在春光里几乎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像某种质地温润的玉石。他是上挑的凤眼,眼皮薄而轻盈,斜眼看人有一种轻佻的神气,纪惊蛰觉得自己被他这一眼看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笑什么?他想说什么?说这些年的生活?还是说我的不告而别?
而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纪惊蛰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吸烟有害健康。”
蔚迟又笑了一声。
纪惊蛰感到靠近蔚迟的那只耳朵火烧般烫起来,他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冲动,在身体里、骨髓里、血管里流淌、挣扎、咆哮。
他想吻他。
“你怎么想?”蔚迟对此全无所觉,又抽了一口烟,呼气的时候会微微眯起眼睛,问纪惊蛰,“你刚刚的意思是:如果是你,你会接受催眠吗?”
纪惊蛰侧头看他,迎着光的瞳仁流淌着细腻的浅金色,反问回来:“你是说你被替换了吗?”
蔚迟:“不一定是我……就是你发现,你重要的东西、生活的世界好像出了问题,你会怎么样?会接受催眠吗?”
“不会。”纪惊蛰斩钉截铁,”我会把你找回来。”
“都说了不一定是我……”
“你呢?”
“嗯?”
纪惊蛰垂下眼睛,蔚迟觉得他是看了一下自己的嘴,然后又重新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由于这个角度变化,他高俊的眉骨遮蔽了一部分阳光,将他的整双眼睛都藏在了阴影里,这样看人,便有了一种非常深情的感觉。
他又问了一遍:“你呢?”
蔚迟觉得,这一个瞬间,他的眼神很郑重,问题也很郑重,于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的回答也应该郑重。
于是他开始寻求严谨,他想问纪惊蛰,你问的是如果重要的东西、生活的世界出了问题,我是否会把那些东西找回来?还是如果你不见了,我是否会把你找回来?
蔚迟努力地构想了一下,最后认命地叹一口气,因为无论是哪种,答案都是一定的:“我也会啊。”
有了这两个世界的离奇经历之后,人会感觉现在每天的平静生活都是那么来之不易。
蔚迟有一段时间有点神经过敏——有很多瞬间他都觉得可能已经进入那种世界了,频频看手机、检查网络,对周遭的一点点变化都发现及时,草木皆兵——当然最后皆被证伪。
然后他就生了一场病。
那天早上起来,他一坐起身就天旋地转,“啪叽”又倒回去。
天色也不好,很阴沉,他窗帘也没拉开,房间里冷清而沉暗,他躺在床上,感觉浑身发冷,非常笃定自己又进入了一个围绕着自己家的恐怖世界。
可能是因为太冷了,他感到害怕,很害怕,哑着嗓子叫了几声妈,没人回答他。
他很难受,想吐,又冷,浑浑噩噩,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是纪惊蛰。
纪惊蛰眉头紧锁,摸了他的脸又摸他的额头,然后把他放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说:“蔚迟,你这样下去不行。”
原来是他发烧了,周迎春要上班怕没人照顾他,就把纪惊蛰从隔壁叫过来了。
太冷了,太冷了,蔚迟烧得神志模糊——要神志还没有模糊,他决计干不出这样的事——他抱住了纪惊蛰的腰,把自己尽力缩成一团往纪惊蛰怀里塞,用很沙哑的带着鼻音的声音说:“我害怕。”
他感觉到纪惊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鬓角和脸颊,这让他觉得很舒服,便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听到纪惊蛰贴在他耳边说:“不要怕啊宝贝,怕也没有用啊。不要怕,不管哪里我都陪你去,不要怕。”
等他退烧之后,便再也不承认这回事。不承认自己主动抱过纪惊蛰,还说“我害怕”,并嘲笑纪惊蛰异想天开,都出现幻觉了。
但其实他记得纪惊蛰说要陪他。
而且他记得纪惊蛰跟顾佳佳说过:“生活是最重要的。”
当时他坐在纪惊蛰旁边,看着纪惊蛰的侧脸,听到这句话,就想到了很多过去的片段,吉光片羽,入了神。
而现在,纪惊蛰也的确身体力行着这句话——不惧怕未知的、还未到来的命运,而专注于眼下的生活。他爱煮茶、爱品酒、爱在那些在蔚迟看来鸡零狗碎的古玩市场泡一下午……这些事情在以前的蔚迟看起来都无聊且无用,但这段时间——他自己都承认,自己好像真的变软弱也变“粘人”了——只要纪惊蛰粘着他,提出要和他去哪儿、做什么,他一般都不太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