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是只垂耳兔
“让让,你听话啊,不是妈妈舍不得钱给你买,主要是那个东西他影响你学习啊,你看你们班上,有几个好学生买了游戏机的?那些买了游戏机的学生里,又有几个成绩好的?”
女人苦口婆心劝说,被男生这样凶也没点儿气性,还纵着宠着,拒绝也是百般地哄。
听见她的声音,简游不由一怔。
这个声音……
和他记忆里那道声音太像了。
语气,音色,除了被岁月摧折得更沧桑,几乎一模一样。
不对,他皱了皱眉头。
不可能的。
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会遇见?
简游垂下眼帘,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没出息,怎么还记着。
男生听了女人的话,不但没被成功劝说,火气反倒更大了:“你什么意思啊?!你就是嫌弃我成绩不好呗?整天拿我跟这个比哪个比,你要那么喜欢那几个书呆子,不如去认他们当儿子啊!”
女人:“怎么会?让让,妈妈从来没有嫌弃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妈妈都最喜欢你啊。”
男生:“是吗?那我要生下来就缺胳膊少腿,你也喜欢我?”
女人自证一般:“当然,你是妈妈的儿子,妈妈不喜欢你喜欢谁?你乖,让让,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男生:“那你还不肯给我买游戏机?”
他们在朝着这边走,谈话声越来越近,音色越来越清晰。
简游听着那道不断在跟记忆重叠的声音,手上加快加重的动作无一不昭示着他此刻心情烦躁。
最终他们在简游身在的货架终点停下了,女人在男生咄咄逼人的坚持下终于妥协:“好好好,给你买,给你买。”
简游用力闭了闭眼,几乎烦躁地扭头过去,视线却在落在女人脸上的瞬间蓦地定住——
原来不止是声音重叠,这张脸也完全重叠了!
真的就是她。
简游觉得胸口被一把看不见的重锤猛地砸了一下。
脑袋嗡地一声,几乎在一瞬间,他被这张脸拉进了那段记忆,那个噩梦开始前夕的晚上。
他被哄骗着洗完澡穿上新衣服,在房间里,她半跪着蹲在他面前抱住他,一遍一遍说对不起,又一遍一遍说不能留他。
她的眼泪多得打湿了简游肩膀,简游不知道她为什么哭,甚至还试着回抱安慰她。
然后,他就被牵着去到客厅,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送到了钱建忠的手上。
她老了,脸上多了很多他没有见过的皱纹,还有堆满眼角的讨好宠溺的笑容,除去这些,她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如出一辙。
但是她从来没有对他这么笑过,看着他的眼神里总是忧愁,总是烦心,总是舍不得,又甩不掉。
真的很讽刺,明明离开那年才不过8岁,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到如今才发现记忆居然被时间打磨得越来越清晰,就连她嘴角的那颗痣,他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还会遇见?
那个家分明在千里之外,怎么会在这里遇见?
毫无预兆的重逢打得简游措手不及。
短暂沉寂之后,四肢百骸都传来涌动的心跳。
他僵着背脊,手里紧紧攥着一包纸巾,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合适。
“好,妈妈给你买,但是你答应妈妈,有了游戏机之后不可以沉迷游戏,一定要以学习为重知道吗?”
“哎呀我知道!天天就知道念叨成绩成绩,烦不烦啊。”
“你这孩子……”
陈白琼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叹了口气,走向不远处正在摆货的超市员工:“你好,请问一下厨房用具区域在哪里?”
对方飞快扭过脑袋压低帽檐,遮得看不清脸了,才抬手给她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陈白琼道了一声谢,很快带着儿子离开了。
被他们留在原地的简游保持着一个姿势许久未动。
直到收银处的阿姨来找他换班,他才回魂一般,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活动活动发麻的小腿,慢吞吞从爬梯上下来。
脚触到地面,有种踩上云上的不踏实感,以至于不慎绊了一跤。
手肘擦得钝痛,帮他他清醒了不少。
下午的班只到六点,六点一到,简游脱下超市统一的外套,准时下班。
“小简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一天看你脸色都很差。”
“没事。”
“这精神都恍惚成什么样了还没事,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要面子不服输,面子哪有身体重要,赶紧回去休息吧。”
简游敷衍地点点头,离开时恍惚想到什么,转身又买了一根火腿肠。
六点地铁晚高峰,简游等了三趟才挤上去。
刚下班的人都累得不想说话,车厢里很安静。
简游神魂分离后归位,后知后觉地忆及自己那时候压帽子的动作完全就是多此一举,像个跳梁小丑。
都十几年了,他从八岁长到21岁,她早就不该认得出他了。
也说不定在她心目中,他早死了。
简游靠在车壁上,往后仰起头,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回到学校,他揣着火腿肠绕了一截远路,去找那只小猫。
中途收到刘剑川发来消息,很突兀地想跟他求个陆时年的联系方式,简游还没问为什么,他就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了。
【我表妹在隔壁学校念书,听说我认识陆学长,死活求我给她弄个好友位,可我跟陆学长又不熟,这不就想到你了,简大神,帮个忙吗?】
简游只看了一眼就关了手机。
远远看见陆时年也在,他脚步慢了些,脸色也缓了些。
刚走近,就听见他问揣着手站在绿化带旁边望风的宿管大爷:“这里之前有只白色的猫,很小,您见过吗?”
简游愣了愣,停在原地。
猫不见了吗?
宿管大爷半眯着眼睛:“你说蓝眼睛的那只是吧?死了。”
简游瞳孔骤缩。
“死了?!”
陆时年皱紧眉头:“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死了?”
“野猫嘛,管不住嘴馋,指定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呗。”
宿管大爷大概也无聊,就着这个话题跟陆时年唠了起来:“不过那只猫也不讨喜,脾气差又不爱人,白天躲着不出来,学生娃娃看不见它,怎么养他?”
“其实它那一窝本来是有三只小猫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猫妈带着另外两只小猫不知道挪窝去哪儿了,就剩它一个,没妈照顾着能活到今天也不错了……”
“大爷!”后头有学生叫他:“急事儿,来开下门呗!”
大爷哎了一声,抄着手溜溜达达走了。
陆时年回过头,看见站在他身后不远的简游,身形一顿,很快扬起笑脸,语气如常:“游崽,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简游就问他:“猫呢?”
陆时年无奈摊手:“跑丢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自己找回来。”
他以为简游会多问两句,或者什么时候跑丢的,或者可能跑丢到哪里,又或者别扭地要求他跟他一起去找。
结果都没有。
他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哦了一声,就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转身往回走了。
陆时年眯了眯眼睛,敏锐地察觉不对劲。
以他对简游的了解,怎么都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他听到了。
这个认知让陆时年心沉了沉。
他疾步追上去,拉着人转身,刚张了口,看见简游脸上挂满的泪水,想说的话就猛地堵在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简游睫毛被泪水沾得湿透,还要强装出一脸的不在乎,竭力压着哭腔:“死了就死了吧,反正那个臭脾气也没人要它。”
他把脸撇到一边,幼稚地试图用睁大眼睛这种方式阻止眼泪掉下来,发泄般的语气,不知道在说谁:“反正它妈都不要它了,死了正好少受罪。”
陆时年用手去擦他脸上的眼泪,发现源源不断擦不干净,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干脆用力把人按进怀里,让他掉的眼泪全沾在自己肩膀上:“宝贝儿别哭了,哪儿来这么多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