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债
这味道好难闻,怕不是自己本没死,却要被臭死过去,他的前肢现在用不得,就用后肢和尾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黑毛兽肚子里爬了出去,滚在地上,和黑毛兽那慢慢缩小的尸-体挨得很近。
终于闻到了新鲜空气。
“呼……”他大口地呼吸,湛蓝的云天是最后倒映在古遥眼底的画面。
结界外,一群道士见恶斗过后,怪物死了,不免叫好:“死了,大妖怪死了!”
“那狐妖呢?也死了?”
前些年他们大肆抓狐狸和狐妖来炼狐丹,当时是狐妖作乱最多的时候,死了许多人。
起因是十几年前,宫里的娘娘被狐妖所杀,妖怪披上人皮去害皇帝,被国师识破,国师告诉皇上,说这些修炼五百年的狐妖,体内有一狐狸珠,可让人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再然后就有了天师府,有了他们这些国师门生。
妖怪罪该万死这个认知,已刻入这群道士的骨髓里。
有道士发现可以进去,固若金汤的结界碎裂了,便带着一堆捉妖的法宝防御,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两具“尸体”。
国师是死了没错,都烂成水了,至于狐狸……
道士仔细分辨了一下,又立马躲开:“怎么办,他没死!”
“带回去吧?咱们带回去给皇上交差,这些妖都该死!”
皇上那么憎恶妖怪,活捉这狐妖回去,兴许还能论功行赏!
这么想着,这群道士上手,用大网将狐狸裹住,正准备收进收妖钵,只听踏空之声传来,漫天杀机笼罩,道士拿着大网的那只手,被远远的剑气所伤,直接砍掉!
还未来得及惨叫,脖子就被一道惊人剑气斩断!血淋淋的人头滚地,眼睛还鼓得大大的。
旁的道士马上认出,颤抖着要跑:“沈、沈……”
是那通缉令上画着的、专杀道士的沈不容!
这杀道士专业户,一剑三个,随意用剑气挥了两下,就是尸体满地,他伸手提起大网,一手撕开,把瘦弱的小狐狸抱出来。
“小花…”他手臂不可控制地颤抖。
小狐狸浑身是伤,两只红白的前肢如今毛发尽数脱光,变成焦黑一片不说,依稀可见皮下红色肉骨,奄奄一息地被容寂搂于臂中。
地上有个道士没死,准备跑路,一看沈不容看向自己,不住地恐惧磕头:“少侠饶命,饶命啊,我没杀过妖,我……”
他磕着磕着,脑袋就掉了下来。容寂纵身一跃,用自己的外衫裹住受伤的小狐狸,从城门之上进了城,直接进了一家医馆,踢上大门,把郎中抓出来,面孔瞧着要打劫似的凶恶,语气却恳求:“大夫,你能治好他吗?”
那狐狸看着和死了没差,却还有气,被人珍重而小心地抱在怀里。
“我不是兽医……”大夫颤巍巍地说,又看了他一眼,“我试试,这伤口……好像是火烧的,或者雷劈的,要把上面烧焦的皮刮下来。”他吩咐旁边吓傻的药僮,“去、去拿一瓶烈酒来。”
酒液倒在狐狸爪子上。
古遥陷入混沌的意识,隐约闻到了烧焦的气味,像是烤肉,什么肉啊,谁烤的怎么烤焦了……哎呀,还有酒,他闻了又闻,肚子又饿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在郎中为他治疗的时候,容寂一直将小狐狸抱在怀里,有源源不断的内力输送到他身上,内力疗伤的说法,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有流传,外伤或许用内力治疗用处不大,但治内伤却是有大用处。
容寂怕这郎中报官,将他的学徒打晕,捆在一旁:“你若胆敢出去吆喝一声,我保证你这小徒弟马上就死,等治好我的狐狸,我就离去,我不会伤人。”
郎中自是点头。
这十天半月里,盛京城里开始传言,说国师本是妖,杀妖是为了自己修炼。因为传这些的正是天师府的道士,说得还有鼻子有眼:“国师在城外与一狐妖,男狐狸精大战三百回合,国师不敌,就现出了原形。”
有的道士心中害怕,担忧狐妖报复,当即把天师府里关押的狐狸偷偷放生。
道士们众口一词,流言纷纷,百姓也信了这说辞。所以郎中不是没想过,这被人带来治疗的小狐狸,是否是传言里的那只大妖怪,伤得这么重,应当是的吧,可这么小一只狐狸,怎么是害人的妖?
他尽心尽力地治疗,治了有十天半月,狐狸还是未醒,郎中说:“少侠,这些外伤,我全都治好了,能不能醒来要看这小兽的造化了。这盛京城里,除了宫里御医,就属我医术最高,少侠就算是去别处,那些江湖郎中想必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人若是昏迷不醒,可以说是心病难医,脑疾难治,这狐狸昏迷不醒,他也不晓得怎么说,针也施了,该做的都做了,可就是醒不来。
容寂对他道谢后,在城里买了一匹上好的马,从盛京城纵马往西去。怀里挎着一个兜,装着睡不醒的小狐狸。
他想起了香贡上师。
三月后,四月的西羌积雪刚化,阿勒古草原半山,昌迦寺外来了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是香贡上师的旧友。
香贡上师调了一味药,每日由容寂亲自煎好了,喂在狐狸口中。
约莫过了有小半年,十月的西羌就入了冬,开始下雪。
这狐狸幻化成了人,长着耳朵尾巴,头发还是红色的。被香贡上师看见了,容寂遍实话实说:“这只小狐狸跟我回到中原,后来就变出了人形,开始是个这么大点的小孩儿,后来有了一番造化,成了这么大的少年。”
香贡上师见多识广,心中慈悲,想起这小狐幼时,皈依在地藏王菩萨前跪拜的模样,也没有赶他二人出去。
为了避人耳目,怕这昌迦寺的小喇嘛看见了妖怪害怕,就带着古遥下山,住在了山下的庄子里。
这庄子他搬走多年,无人来过,灰尘落了一层。容寂打扫一番,买回来两只羊喂养,每天有固定的羊奶,煮得滚烫了,再放凉喂他。
古遥看着面色红润,可他只是平躺着,唤他也没有动静。
容寂睡在他的身侧,有时半夜会醒,侧头去看看小花醒过来没有。
近了年关,容寂从附近牧民处买来了牛羊肉,用厚重温暖的羊羔毛铺在床榻上,做成褥子盖在他身上,大老远买了上好的炭,在冰冷的屋里烧起了。暖意侵袭了整个房间,容寂熬好了药,端进房,将他搂着起身,捏住他的下巴,单手端着碗用小勺一点一点地喂进他嘴里。
这样很费劲,不知是不是小花觉得药味苦涩难喝,每次喝一点他就要不服气地吐一点出来,容寂只能一边给他擦嘴,一边喂他喝药,有时候还会吐在自己身上,容寂每次等喂完了,就得去换衣服。
每隔几日,他还会帮小花换一次衣裳,知晓他爱穿红衣,便给他置了几身换着穿,觉得这样,即使是昏睡不醒,兴许也要高兴一些。
这一日,他刚把古遥抱起来,要给他更衣,就感觉那毛茸的狐耳似是动了一下,扫在他的脖颈皮肤上发痒。
“小花?”容寂条件反射地低头看着他的脸。
炭火的橘红亮光照在那雪白的皮肤上,古遥仍是深深地闭着双眼,呼吸声均匀,仿佛那一下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容寂凝视住他良久,发觉果真是错觉,便叹息一声,弯腰轻轻解开他的衣裳:“你说春分日,同我一醉方休,你可知春分早已过了,第二个春分日就要来了。”
“等你醒了,师哥带你回平江府去放河灯,吃烧鸡。”容寂拨开落在他脸上的红色碎发。
古遥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于他而言,似乎就只是那一瞬之间的事,他感觉过了许久,又感觉还在跟黑毛兽生死决斗,所以古遥醒来时,绿眼睛里映出容寂那有些憔悴的英俊脸庞,第一反应就是喊他:“师哥……”
他的声音好似很久没有说话了般,嘶哑得不像话。
容寂愣住,随即,眼里发出惊人的湿润光亮。
古遥轻咳,急躁地催促他:“跑……国师,你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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