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睁眼[无限]
吴理越想越难受:“就把我扔在这儿了啊!自己在外面逍遥,完全没想过我的感受……”
庄迭摇了摇头:“也不一定。”
吴理愣了下,连忙追问:“为什么?”
“你很可能没有违反过任何规则。”严巡也已经跟上了思路,在一旁解释道。
“你一直在等老师,没有尝试解谜,也没有主动探索过外面的环境。”
“即使看到了再次回到这里的杜教授,你也没有意识到异样,还认为自己在做梦。”
“因为从始至终没有产生过任何自我质疑,所以离开的那部分,事实上很难察觉到你的存在。”
严巡稍一斟酌,还是直言不讳点破:“而外面的那个你……如果我没有猜错,也从来没在夜里十二点后动过脑子。”
“概率更高的一种假设,不只是你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影子。”
严巡说道:“外面的那个你,很可能也是在几分钟前,刚意识到自己的影子丢了。”
吴理:“……”
他忽然有点后悔知道这种可能性了,扶着生疼的膝盖,飘飘荡荡坐回了椅子上。
严巡收回视线,看向庄迭:“你的观点是什么?”
他停顿了下,又自己摇了摇头:“不对,你不是为了表述观点……重要的是问题本身。”
“你是对的,这个问题永远绕不过去。”
他已经把庄迭当作同行,扶了扶眼镜,神色严肃下来:“不论是否接受,‘剥离’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在这之前,严巡其实并不认为这个问题还有被回答的必要性,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跳过了这一步。
而现在,严巡也彻底明白了庄迭的意思。
——那些不断往返旅店的当事人,他们的意识层面所发生的混乱,不是简单的冲击或是错位导致的。
只要内外两部分意识无法就这个问题达成共识,就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
起初的争吵会迅速升级,逐渐演变成彼此攻击,再恶化成用尽一切手段拼命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就像杜教授和吴理当初带出去的那个男生。
现实中,男生逐渐开始本能地抗拒睡眠,因为只要一睡着,就会被另一部分自己强行扯回旅店。而被困在旅店中的意识,又会趁这个机会不顾一切地向身边人求救。
源于这种内部无休止的消耗和折磨,男生的意识也会难以避免地日趋衰弱。
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值得被留下的那个,主体会不顾一切地试图证明自己——埋头读书、写论文、努力变得更优秀。
可男生却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
于是,等到杜教授给那个男生进行催眠,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竟然同时诱导出了两种独立的意识。
两个意识彼此仇视、相互攻击,都想将对方彻底赶走取而代之。
它们已经彻底分裂成了两个自我。
“是不是说……只要我们离开旅店,也会面临这种局面?”
光头咨询师来回看了看,低声道:“我们现在还是完整的,但也只是因为及时退回来了吧?‘剥离’其实已经完成了。”
光头咨询师的神色有些复杂:“我以为是幻觉,没好意思说……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外边那一圈晃晃荡荡的,总觉得一碰就会掉下来。”
他身边,中年搭档不动声色,拖着椅子往远挪了挪:“我还好,没什么奇怪的感觉。”
“……”光头咨询师一阵气结:“嘴上说着还好,行动上已经直接跟我划清界限了吗?!”
中年搭档摇了摇头,他的状况更严重些,不准备冒险:“以防万一,我不想当着你们的面碎成拼图。”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轮廓不也挺光滑的吗?”
光头咨询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转头却发现催眠师也挪远了几公分:“你又是怎么回事!”
催眠师神色沉稳,拿出一个带链的水晶球在他眼前规律地晃了两晃:“放松身体,你能感觉到无比的平静……”
光头咨询师气急败坏:“……直接开始给我催眠了啊!”
催眠师遗憾地摇了摇头,低声嘀咕了两句,把水晶球揣回口袋里。
……
毕竟都是专业人士,懂得应当如何调节气氛和调整自我心态,不至于还没解决局面,自己先陷进恐慌中。
这三人半开玩笑地打岔了几句,也让屋子里几近凝滞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严巡的神色却依然严肃,他注视着庄迭:“我还忽略了什么事?”
“一切为什么会看起来比之前更好?”
庄迭再次擦掉之前的字迹,他重新将旅店的正门画出来:“被留下的并不是被挑出的缺点,也不能一概而论成负面特质。一场梦做不到这种程度的甄别,可为什么所有的事都好像都变得更合心意了?”
庄迭继续说下去:“结合所有人的情况,我有一个推测……”
他停下话头,看向抱着手臂靠在角落里的凌溯。
这种推测其实早已经成型,但庄迭一直在找其他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否决掉这一种可能。
但越是验证,这个结论就变得越不容动摇。
“旅店其实什么都没做。”庄迭说道:“它只是……不那么容易出去。”
那道门并不是像看到的那样,可以任意往来。
每个住户的意识中,一旦有一部分生出了“不那么想回到现实”的意愿,就会被留下来。
没有纯粹的优劣之分,也没有正向或是负面的甄别——之所以大部分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许多人都会难以避免地有那么一瞬间,对自己不够满意的部分闪过类似的念头。
“如果懒惰的我一直留在梦里就好了。”
“如果性格懦弱、对谁都唯唯诺诺的那个我能被彻底藏起来就好了。”
“如果那些捣乱的陈旧知识、派不上用场的错误经验都能打包扔掉,腾出更多地方来装新的学问就好了。”
“如果怎么努力都对家人毫无用处、只能添乱和带来伤害,那就永远不要回到现实就好了。”
……
这一部分不被接纳、不被喜欢的自己,是最容易被剔除出来的。
而除此之外,其实还有更多的部分。
——比如那个陷入挣扎的男生。
他被旅店留下的那部分意识,其实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因为学业太辛苦,他只不过是梦想着能稍微躲起来,不用整天做实验写论文,不用替导师和读博的师兄师姐打下手,不用和其他人打交道……休息几天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我也是啊!”
吴理差点蹦起来:“我连躲起来都没想——我就是在出门的时候实在没忍住,感慨了一句我也想躺床上摸一天鱼!”
他只是那么一闪念,又不是真的就不想出去了!
吴理急得团团转:“而且出去的那个我也没坚持多久啊!我看见了!他现在就偷着打游戏呢!”
“这就是‘剥离’的后果。”严巡解释道,“因为没有纠正和自我调整、自我克服的经历,所以即使在剥离后,也依然会很快再次产生同样的情绪。”
严巡提醒他:“如果外面的你现在再回旅馆,可能会分裂出第三个你。”
吴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随着记忆的恢复,他其实已经开始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向影子靠近,许多地方已经变得有些透明。
吴理飘飘荡荡地坐回去。
他用力揉了几下隐隐作痛的脑袋,那段始终空白的记忆终于在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