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偶都市
耍完人之后,黎鸦看了看被丢弃在地上的人头,心里毫无波动。转过身,余光瞥见了落地玻璃窗里的自己。
作为最初唤醒卢卡的人,他每次与卢卡接触,都会不由自主地从他那里交换到更多的力量,而与此同时,他的活偶化程度就会进一步加深。
在这里,手上有人命的人会在潜意识里种下屠戮同族的种子,与文明世界越走越远,服从于自己的工具属性,最终与活偶们同化。
黎鸦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成为一具只知道疯狂演奏的空壳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过,在那之前……”
他要把颜格送回家,这才符合绅士……不,一个音乐家的风度。
“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很恼火的感觉,颜格在干什么呢?”
黎鸦自言自语了一阵,哼着凯尔特风格的小调,背起他的小提琴,走出了博物馆。
凭直觉往东边去找颜格的步子才跨出一步,脚下的大地忽然震了一下。
很远的地方,刚刚那个男人大叫着逃命,但刚刚逃入一条小路,他的声音就消失了。
“唔……”黎鸦盯着他消失的地方,跟上去,循着幽微的路灯灯光,他看到了一条长长的人形血迹。
很明显是刚才那个男人的,他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毫无挣扎之力,然后被拖进了……
黎鸦顺着血迹,看到了一个没有井盖、快将水泥地挤裂了的下水道口。
怪事,这座城市里应该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耳朵,他竟然没听出来叼走那个男人的是个什么东西。
看着黑黢黢的下水道口,黎鸦看着地面上的裂痕,随着地底下那东西的飞快蠕动,一直延伸向他直觉颜格所在的方向。
“啧。”
他将小提琴背好,跳下了没有一丝光的下水道。
第一百一十章 土壤
1975年11月, 我终于成了一个寡妇。
很遗憾我的丈夫没有死于他钟爱的大-麻,而是死于赌场的斗殴——我到的时候他的头骨被敲得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楚他临死时的神情。
葬礼上他的情妇们一个都没有来看他, 我礼貌性地接受了那一笔恰好足够回国的赔偿金,带着三个孩子乘上了回家乡的船。
两个女儿对未曾谋面的家乡忐忑而期待,只有小儿子哭闹着不愿意和他的游乐园作别。
“Mom……Sorry.”女儿纠正了她对我的称呼, “妈, 我们把贸易公司卖了, 回去能做什么?”
回去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一定要回去。
我笑着告诉她们回去捏泥巴供她们读书, 女儿们也笑了, 体弱的大女儿说想要学医变强健些,二女儿说想学会计, 回来帮我做生意。
女儿们都很自立, 但我是认真的。
这么多年, 我烧瓷的手艺和祖父那一辈的师傅们比起来依然平平无奇,充其量只是个喜欢捏泥巴的怪女人。
但就算只能捏泥巴,我也希望我捧着的是家乡的土壤。
颠簸了半个月,我终于踏上了慈陵的土地。
但此时的慈陵已经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那一年我走之后,这里被敌人的轰炸机炸得面目全非, 昔日的十里窑场,现在满眼青翠,成了一阶阶梯田。
“妈,你说过的、养活了慈陵的瓷窑在哪儿呢?”
“在人们的肚子里呢。”
土壤就是一切,时至今日, 我才明白了祖父当年给我的教诲。
老瓷街的住民依稀带着当年的模样,战争让他们失去了很多, 也倍加珍惜我这个满面风霜的旧识。
生活依旧是它原本冷漠的模样。
大女儿走得早,二女儿忙着事业,一事无成的小儿子每天都盼着分家。
我的后半生被家庭充斥,浑然不知岁月的流逝,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孙辈的孩子们都很好。
小孙女经常把我旧时的裙子翻出来,希望我能穿上它……但我,已经很老,很老了。
不知为什么,年纪越大,少年时的经历就越发清晰,渐渐地,我不再记得丈夫那可憎的样貌,不再记得在金发碧眼的异国磋磨的生活。
女婿每年都要劝几次让我离开这座老宅子,但我不想。
……我还在等什么?
亦或是,我还在等谁?
老了,糊涂了……我得再多想想、多想想……
……
心灵剧场。
“……我听到了你的心里有钟声在敲响。”
“你为我感到悲伤,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故事。”
“我听得出众灵的心声,却听不到与我有关的过去。”
“我的故事和你的血脉有关,对吗?”
颜格听到了自己脑海里卢卡的声音,他很想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
但他无法宣诸于口。
就像他不能给爱丽丝哪怕一点希望一样,他不能让卢卡得到“永恒”。
“好吧。”卢卡已经读懂了他的回应,“那么,我将找到你。”
在他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的同时,颜格的剧场如同镜子一样碎裂开了。
“这边。”里昂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拉起他从某个平行的构造空间里走出来,进入了慈陵的活偶主世界。
入目是一片火烧云一样的夜色,那是人们举着手电、火把的光。
喧嚣的人们站上街头,鬣狗一样找寻着十三个盗贼的踪迹。
“紧张了吗?”里昂问道。
“不,我反而松了口气,卢卡告诉我‘他将找到我’,表示他至少此时此刻还不能找到我,也就间接说明了我们之前围剿活偶之王的策略是有效的。”
颜格有一种直觉,随着爱丽丝的消亡,活偶们再也无法从空间上定位并准确分辨出人们,也即是说,即便本周不弄这么一场猎杀盗贼的游戏,他们也不必要再经历猎场。
不过,往糟糕的方面想,卢卡也可能是趁这一周的功夫收集爱丽丝关于“操纵空间”的力量,这样的话他们下一周的空间坐标在卢卡眼里就无所遁形了。
“……这就是我所猜想的,时限只有一周,只要我不主动和他建立联系,他就没办法跨越空间的局限找上我。”
“那么你有挑战他的腹案了吗?”
颜格沉思了一下,说:“如同应对爱丽丝一样,我们必须在物理和精神的双重意义上摧毁他,才有希望成功……为此,我能做到的是,找到他心灵上的漏洞。”
里昂:“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颜格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犹豫,随后又马上冷静下来:“我要回一趟老瓷街,终结这场噩梦。”
“可以,不过,托你的福,我也被盯上了所以……”里昂摘下礼帽,“暂别,你的落幕听起来十分精彩,我一定不会缺席。”
……
午夜三点,老瓷街。
作为象谷重点把手的地方,马兆军对这里格外重视,足足派了两三百人在这里镇守盘查。
“那熊孩子失踪三天了吧……你看马老大那脸色,害得我们也吃不消。”
“会里好多原会长那边的元老特别不满马老大的独断专行,要不是M82的余孽还没处理完,早就闹翻了。”
“就是苦了我们这帮子打工的,那十三个名额只闻得见肉香吃不到嘴里……”
从马兆军那不省心的侄孙一直聊到最近慈陵到处都是莫名其妙的地震,话头正酣时,黑魆魆的巷子尾晃来一个夹着烟的人。
“兄弟,借个火。”
“老洪?你小子天天一把懒筋,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交班了?”
老洪说:“人手紧张,马老大叫我提前过来。”
其他看守给他点上烟,连连点头:“那行,哥几个这就撤了,你好好巡逻。”
“嗯。”
等到人走完,颜格从嘴里把一口也没抽的烟拿下来丢到墙角,晃悠着走到另一个盲区,又变了一张脸,才靠近了老瓷街的老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