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下
西列斯目光深深地望着这个年轻人,他意外于这个年轻人在某种意义上的敏锐。但是,这种敏锐或许也摧毁了他。
“……所以,关于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亚尔佩特用力地吞咽着口水,他有些哽咽,费了点儿劲才让自己继续说出话来。
他说:“在登上水晶号之后,我无意中看到了福斯特背包里的那个泥碗。他一直将他的背包很小心地放在自己身边,没人能碰。
“是因为我一直和他一个房间,所以我才能注意到那个泥碗的存在。我问他那是什么,福斯特一开始不愿意说。但是……但是我却,愚蠢地产生了一丝好奇心。
“我想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其实我不应该知道的。我真的……我不应该。我注意到,那天他拿着泥碗去到了水晶号的厨房里,等他回来,那个泥碗却消失了。
“那是我们刚刚登上水晶号时候的事情。那很奇怪。我知道那很奇怪,那不应该。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控制了我,警告着我,让我不要将这事儿说出去。
“我一直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是又感到恐惧,但是又感到向往……我在想,那个泥碗!我不停不停地想着那个泥碗,想到福斯特的表情、想到福斯特奇怪的举动,想到厨房、想到我们吃着的东西……
“……然后那一天,我突然明白了。我突然明白了。”
他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你看这天空!这夜幕!是不是如同一个倒扣的泥碗!而我们,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文明、我们的城市与国家,就是这碗里的食物!就是旧神张口欲吞噬的食物!我们就是食物!”
他大声喊叫着,诉说着自己在夜色笼罩的孤岛上突然明白过来的事实。直到他气喘吁吁,直到西列斯的冷静与沉默让他慢慢颤抖起来,他才陡然平静下来。
他如同死尸一样瘫在床上。他声音几不可闻地呢喃着。
“……我就是,食物。就是食材。我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这锅汤里的肉,成为吾神喜爱的食物……”
西列斯有些想要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但是又感到一切的语言都十分苍白。
亚尔佩特无意中瞥见了那个泥碗。他如此如此地在意,因而终于在那一瞬间灵光闪现,意识到自己需要做什么。福斯特与其他旧神追随者顺水推舟,目睹了这个年轻人的疯狂。
……恐怕亚尔佩特的灵性很高。西列斯心想。但是,他的意志却显得软弱。
他从未出过海。或许,他本可以在更为安全的城市中度过余生。平平静静、安安稳稳、普普通通。但是,他终究踏上了前往那魂牵梦萦的福利瓯海的道路。
于是,一切终究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西列斯又试着给这个年轻人进行了最后的灵性与意志判定,灵性判定只有失败的选择,而意志判定则勉强成功了。不过,亚尔佩特看起来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西列斯便摇了摇头。到现在为止,或许只有亚尔佩特自己能救自己了。
他最后跟亚尔佩特提及了“复现自我”这个仪式,然后就离开了这个房间。在西列斯离开的时刻,他注意到亚尔佩特似乎转过了头,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似乎是……“谢谢”?
西列斯在走廊上站了片刻,终究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转而去了福斯特的房间。
福斯特如今的情况与亚尔佩特差不多。他看起来虚弱而憔悴,同样也躺在位于角落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但是,他比亚尔佩特更不好沟通。西列斯说的所有话都没有得到回应。
不过,在西列斯遗憾地打算离开的时候,福斯特却突然说话了。
“……教授。”他低声说,“……旅馆。有……我想,给您的……东西。我可能……在无尽的疯狂中……迎来末路。我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他仅剩的理智,正与西列斯对话。
“……我的确……感到愧疚。对于您。我知道您的来意……您本来……与这件事情,完全无关。您本可以……不参与这事儿。抱歉,教授。
“我给您留了一些……东西。如果您能活着回到金斯莱……如果……我能活着,告诉您这件事情。”
他侧过头,一双眼睛凸起,直愣愣地盯着西列斯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又转过头,低声说:“抱歉。再见。”
西列斯静默地站了片刻,然后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说:“再见。”
他离开了福斯特的房间,并且听见房间里传来癫狂的呢喃碎语。
关于福斯特提及的那些“东西”,西列斯也不由得感到了些许的好奇。他便去了先前的那家旅馆。
他熟练的米德尔顿语让旅馆的老板有些惊疑不定,但他的确是福斯特留下的那些东西的接收人,于是旅馆老板便将其递给了西列斯。
那是一叠古老的资料。
回到如今入住的旅馆房间之后,西列斯才大致翻阅了一下。里面的内容让他感到了意外,那似乎是与沉默纪文学相关的一些资料,是米德尔顿这边的记载。
对于西列斯的专业来说,这是非常好的补充与参考资料。
他不禁想,这些资料来自哪里?朗希家族的收藏?
或许,是福斯特临行之前意识到自己将西列斯扯进这桩事情里,他心生愧疚,但又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事儿。他仅存的理智让他做了近似于补偿的事情——带上了一些西列斯需要的文献资料。
对于西列斯来说,这的确是不错的参考资料,特别是他今年的学术任务尚未完成的情况下。
然而,当他想到这份资料的来源,当他意识到日常学术任务与旧神追随者的阴谋混杂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到些微的恍惚。这个世界给人一种很难言明的复杂感觉。
隔了一会儿,琴多回来了。他大致将明天的事情安排好了。
他有点好奇地看了看西列斯面前的那堆资料,西列斯便跟他解释了一下。
琴多恍然大悟,他饶有兴致地说:“看起来,福斯特还做了一件好事。”
“可惜的是……”西列斯停顿了一下。
“可惜的是,他终究是个旧神追随者。”琴多几乎冷酷地低声说,“并且,他已经没救了。”
西列斯望着面前这叠文献资料,也不得不赞成琴多的说法。并且,即便福斯特自己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的理智,但是朗希家族却是一个不确定因素。
他将这叠资料收好,然后与琴多一起下楼吃午餐。他询问起对于朗希家族的处理办法。
“好消息是,那只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贵族家庭,还算好处理。”琴多说,“坏消息是,米德尔顿高层的态度相当暧昧。”
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他不禁低声说:“不知道亚西兄弟会是否会在其中做点什么。”
不过,作为阿莫伊斯的乐园与信徒群体,亚西兄弟会可能会更倾向于维持现状,因为谁也不知道阿莫伊斯的遗志究竟能在福利瓯海上撑多久。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些与格奇岛相关的旧神追随者的做法,指向的是贴米亚法,而非阿莫伊斯。换言之,说不定亚西兄弟会还懒得管这档子事。反正与他们无关。
而贴米亚法的信徒?
他们正与布朗卡尼的信徒搅和在一起,然后同时被胡德多卡和梅纳瓦卡的信徒利用着呢,好似全然不知道北面的海发生的事情一样。
……所以西列斯向来觉得,这群旧神,乃至于旧神追随者,他们关系实在是错综复杂。
最后,琴多总结说:“总之,至少他们的图谋已经被知晓了,之后大概率也会受到相应的限制。”他又说,“至于那个泥碗和那些酒,都用启示者的手段处理了一下。物品的处理反而方便得多。”
西列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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