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浮屠青铜花
南风理所当然地答道:“劫云啊,刚才不是……等等。”
他凝眸望天片刻,脸色骤转沉凝:“劫云未散,反而比刚才还浓,难道庄若孚那个祸害精还没走?”
“他的应该已经走了。”沈却寒好笑地拉住了他,一手指了指天,“剩下的应该是我的。”
“什……”堂堂魔尊就像正要吃饭时被人打掉了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师兄,你……”
沈却寒忍着笑,道:“自我醒来到现在,修为在慢慢涨回来,前两天就有点预兆,刚才可能是跟人动手没压住,所以把雷劫引来了。不碍事,这玩意一回生二回熟,帮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闭关吧。”
南风:“……”
怎么说呢,不愧是仙门天才,破境渡劫在他这里就像吃饭喝水似的那么容易。
虽然明知道沈却寒在别的事上可能没谱、但在修行这件事上谁都没有他明白,南风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飞快地在脑海里把松花城所有可用的地方过了一遍:“琉璃塔。”
“师兄,去琉璃塔里。”
沈却寒倒是有点迟疑:“啊?那不是我的……天雷不长眼,万一劈坏了怎么办?”
“琉璃塔是最安全的。”南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就算是我死了,琉璃塔也不会坏……师兄,你听我的,好不好?”
他实在是被折腾得怕了,神情中甚至有一丝不自觉的哀求,犹如梨花经雨、带霜缀露。虽然现在不是时候,而且很不应该,沈却寒还是被狠狠地晃了一下眼,心说老天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要不然现在就答应了他算了。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沈却寒用空着的一只手把他往怀里一带,不是情人间那种缱绻的相拥,而是像抱猫那样连呼噜带哄地一通乱揉:“只是渡个雷劫而已,又不是要飞升,不用自己吓自己,啊?”
南风闷闷地应了一声,用冰凉的侧脸去贴他脖颈:“那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沈却寒微笑着垂首,鼻尖蹭过乌黑长发,仿佛一个一触即分的轻吻:“知道。你再多捏两个小雪人,我就出来了。”
这一日胥州全境大雨,作为世外之地的松花城被雨水包围,如同一颗静静沉在水底的明珠,无人可以窥知其全貌。而在魔尊一力撑起的通天屏障内,惊雷一道比一道震耳欲聋,所落之处被尽数夷为平地,闪电犹如长蛇盘绕琉璃塔,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炫目的白光和紫芒之间,还夹杂着一缕隐约的红气。
九道天雷虽然威力刚猛,但也极其迅捷,干脆利索劈完就走,绝不多留片刻。魔修们缩在远处,探头探脑地好奇偷看,还一边嘀嘀咕咕:“沈师傅真是深藏不露,这阵仗起码是个化神以上的大人物,这种人居然留在我们城里做厨子……唉,等他走了,上哪去找下一个啊。”
西灵目光一转,看向塔下负手而立、衣袂狂飞仍不后退一步的黑衣魔尊,忽然福至心灵,得意地冷笑了一声。
“呵,我看能吃一辈子。”
深夜。
沈却寒将经脉中奔涌的灵力一一梳理清楚,归于内府,自醒来后五脏六腑中潜藏暗伤均被修补滋养,焕然如旧日全盛之时。他睁开眼,被四壁夜明珠柔和的光线晃得眨了眨眼,才发现已过去了两天一夜。
他心绪一片澄明,甚至有种久违的、发自深处的雀跃,起身走到花窗前,漫不经心地一垂眸,本来是打算看看天色,谁知一眼刚望过去,视线顿时就凝住了。
从此处正好可以俯瞰松花城全城的景色,此刻本该一片寂静昏暗,城中却到处散落繁星般的灯光,街边、树上、城头、屋檐,错落地挂着形状颜色各异的冰灯,在夜色中无声而华美地铺排开来,构成了梦幻一般的灯海。
塔下,黑衣魔尊提着一盏冰灯,掌中以法力凝聚成一团毛茸茸的温暖白光,轻柔地送入灯芯,看着它快活地盘旋一圈,在半透明的冰壁里忽闪忽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忽然很轻地微笑起来。
美人半映烛灯光,刹那间动人颜色,当真胜过漫天星辉与满城灯海。
沈却寒愣了片刻,哑然失笑,单手在窗框上一撑,仗着自己功夫高,直接从窗口翻了出去。
南风于黑暗中听见风声,蓦然回头,就看见一道白衣身影自万丈高塔御风而落,吓得忙去接他。沈却寒如羽毛般轻捷落地,还顺手扶了他一把,把那盏圆月冰灯接过来,非常不见外地问:“不捏雪人,改玩冰灯了?是给我做的吗?”
南风心脏还在胸前了狂跳,怔怔地“嗯”了一声。
他总觉得渡了个劫,沈却寒有哪里跟从前不一样了,那种极细微的感觉难以言喻,非要说的话,似乎是多了一丝人气儿,整个人都因此显得鲜活夺目了起来。
“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南风不知道问个话为什么还要拉手,乖乖地任由他把玩自己的手指。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暧昧地交缠在一处,沈却寒道:“上次在幻境里,你不是第一次想那么干了,对吗?”
南风一怔。
“我没……”
松花城终年苦寒,气候恶劣,显然不是什么养老胜地,这些天沈却寒一直在琢磨,南风为他报仇之后,为什么非要一直守着这座荒城?
不是沈却寒太把自己当回事,而是南风连两人的佩剑都早早地封进了琉璃塔,甚至在幻境中毫不犹豫地自戕,他就是这样决绝的性情,能让他穷尽漫长岁月、苦忍千年孤寂,松花城中一定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
沈却寒见他语塞,也没逼着他自陈心迹,反而慢慢地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轻声却清晰地自己答道:“你没有在这一百年里自寻短见,是因为你知道一旦你死了,与你缔约的魔族老祖会想办法蛊惑下一个人,到时候他找到合适的宿主重归世间,必将掀起血雨腥风。”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以身镇魔,这一生都把自己囚禁在松花城里,免得魔族为祸人间。”
“我说的对不对?”
南风毫不介意被人指着说魔头,甚至早已改名换姓,把自己与昔日九云弟子的身份完全分开,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是邪恶的魔族血脉,从不曾受过仙门教导,不曾看过世间风光,对万事万物毫无悲悯,毕生所有的贪婪执念都集于沈却寒一身。
他甚至没指望沈却寒能想到这一层。
被剖开肝胆的滋味并不好受,南风窘迫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求饶般地唤了一声:“师兄。”
“你那天问的事情,这便是我的答案。”
沈却寒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处,每一个字都是平生未有的郑重:“南风,我闭关时想明白了这件事,方才有所感悟,抓到一丝突破的契机,终得进境圆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天道在上,九天雷劫为证,从此你便是我的道心。”
“但愿你日后无论何时想起今日,都要记得,师兄对你不仅是怜惜爱护,更是敬重你的人品风骨、倾慕你的百折不回之心,感于一片情深,因此想同你厮守一生。”
“你呢?愿不愿意做我一辈子的心上人?”
他的目光赤忱而坦然,只要一眼,就能烧穿连天风雪、破开百年枷锁。
南风再也按捺不住横冲直撞的心绪,用力抱紧面前的人,仿佛寒夜中的飞蛾奔向灼灼烈火,义无反顾地吻住了沈却寒。
沈却寒堂堂一代剑修,拿得住万钧巨剑,却没拿稳一盏小小的冰灯。
琉璃似的冰灯碎在相拥的人脚边,一团圆滚滚的白光骨碌碌滚出来,似乎是摔懵了,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弹了几弹,慢慢腾空,化作一只圆头圆脑的白雀,扑闪翅膀绕着二人盘旋飞舞,洒下一圈又一圈明亮光粉。
它的翅膀不断舒展,羽翼越来越华美,待升至琉璃塔塔尖时,他终于变作磅礴绚丽的凤凰,呼啸着冲向苍穹,渐渐化为一道横贯夜空的灿烂明河。
光粉如雪,笼罩了夜色里如梦似幻的松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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