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少年
阿伦搂着身边只到她腰间的儿子,与族人们一起,看着那群剽悍的男人带着万万生灵,越过河床,跨过山险,与她们渐行渐远。
孩子仰头问,“阿妈,他们还会回来吗?”他尚且记得那个很好看的少年递到自己嘴边的半块奶糕,而剩下的半块则给了那个会骑马的小矮子。
阿伦笑了,“咱们同在长生天之下,见不见面有什么打紧。”
而等多年后,小孩儿再遇到那个骑马的小矮子,却发现那人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且浑身都是虬结的筋肉。他这才觉得,同在一片长生天之下,不如不见面!
只是此刻,他只看着那行人的背影,耳边是渐渐飘散而去的铁铃声,余音回荡在山间,“叮啷啷,叮啷啷……”
而阿曈的人带着动物越过了那道河床后,便一路平坦的到达东南水草丰美的地方,各处的草地肉眼可见的繁茂起来,甚至能有山林围绕,众多的动物在路上找到自己的族群新的聚居地,鸣叫着打了招呼后,便渐渐脱离队伍。
阿曈身后的“部队”渐行渐少,还没等到圣山附近,它们便已经重新化归在这片草原中了。
这叫众人松了一口气,也算完成一件事,刑武伸伸腰,“功德无量!”
只是越往圣山走,这里的原生动物也越多,它们不像是东部草场的那些羸弱兽类,而是各个票肥体壮,强健有力,就连蜘蛛都有拳头大小!他们又亲眼看着几只野猪打仗,直接怒气冲冲的撞折了好几棵粗树。
那种冲击力叫忽儿扎合都诧异,宗朔吩咐众人都小心,不要惹怒这里的动物,多年的厮杀直觉告诉他吗,它们看起来有些不寻常。
越往东南走,反而草场减少,多是密林与山峦岩壁,山岩都高耸连绵,且形状各异,叫人不自觉想起草原那处避风的“神窟”。
天目老人也越走越激动,而阿曈本来在身后的兽类都散去后,他是能够收回耳朵与尾巴的,可随着越往东南走,他的状态又不稳了起来,不仅难以控制自己的兽相,而且嗜睡,时常睡得极沉,就连赶路了都叫不醒,只有宗朔抱着他走。
宗朔皱眉,但天目人却宽慰他,说大人到了年纪,自然要回圣山,且他已经有了认定的人,这次不回来,还什么时候回来呢?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进得去。
宗朔问老人,到了年纪回来做什么?老人却也一知半解,只说好像有什么仪式,只是他知之甚少,要问大人知不知道。
而等宗朔低头想询问阿曈时,就见这人又睡了,瘫在自己怀里,沉沉的不醒。少年眉睫如鸦羽,乌黑浓密,直直的,阳光一照,便在眼角处投下一小湾细碎的阴影,看着叫人心中爱怜。
宗朔将人往里搂了搂,用伟岸的身躯给少年挡光,以免他晃眼睛睡得不舒服。
宗朔没问,但问也白问,少年生而知之,但知的是天地,却不知俗世。他甚至连自己族群的兴盛与覆灭都不曾知晓,圣山是什么都没听过,少年只知道自己在东山中有一个小家,且他来人世走一遭,最后也还是要回家的。
众人沉默谨慎的赶路,越往东南走,天气越冷,他们从草原横穿而来,本来一路上热得不行,但此刻,都将外袍拿出来穿上了。丝丝垂垂的藤蔓榕树密林也渐渐变成针叶林,甚是仔细找能找见脚下腐叶草地中的松塔。
随着气温的降低,阿曈的体温却渐渐升高,他甚至连小褂都不想穿,只露着手臂套着贴身砍袖。众人早就知道他的异状,索性阿曈也不藏了,他热到不想披袍子,心中还想着,算了,叫他们看吧。
但有时见到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他都感慨,阿纳说的没错,他这样,是叫人过于羡慕了,瞧他们,眼睛都放光了。
宗朔时时观察着怀中少年的情形,眼下就见人是醒了,但朝众人环视一圈后,却兀自长叹了一口气。
宗朔勒马,“怎么了?”
阿曈摇头,“我可真造孽啊。”
“……”
第六十三章 雾林
昭城边关, 主帅二皇子赫连诘在军帐中大发雷霆。
“废物!蛮族才几千人的小队,竟然跟本王说拦不住?”
下跪着极为金甲的将军,是赫连诘新封的将军, 本想叫他们干些巧活, 好立功服众,谁知道竟然连几千人的蛮族先锋队都拦不住, 被人打的七零八落。而后蛮军冲进了附近村庄, 是当地驻军看不下去,没接到调令便与蛮军作战,虽然退了兵,但也狠狠打了这个新任主帅的脸面,不仅无功,驻将反而被治了个“无令擅专”的罪名。
“殿下, 蛮族兵力强悍, 咱们羽林军实在难以抗衡。”
这么一说, 赫连诘更是火大,当即一把摔了杯子, “混账, 自己无能, 怎可把这莽汉与我的私卫羽林军相提并论!”说罢,赫连诘直接罢了这人的官,又身边的另一位亲卫提了上去, 人他有的是。
二皇子就不信,他赫连宗朔能做成的事, 自己必然能做的更好!他从小就被那人压着, 什么都比自己强, 什么都叫朝臣称赞, 说不准,父皇要是一糊涂,就传了位了。
但他想到宗朔,却忽然舒了一口气般,得意洋洋的倚回了帅椅上,再强有什么用,他早就放出了风声,草原各部闻声而动,听说眼下蛮族联合几个小部落,在整片草原中严密搜查,见必格杀。
眼下怕那人怕是已经被人杀的只剩一副枯骨,无声无息的烂在在草原里了。
赫连诘痛快极了,心情也好起来,“将那个擅自作战的守军裨将先打五十军棍,以儆效尤。”身边的传令太监恭敬的低头称是。
出了帅帐,老太监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等待宣召的萧冉,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擦身而过之时,一张纸条悄无声息的递到了萧冉手中。随即,室内传召萧冉,那位被处罚的守军裨将隶属他的麾下,此刻赫连诘要敲打他一番。
只是,这位萧大统领油盐不进,“哑巴”一个,挨着骂,连面皮都不动一下,实在叫人使不上力气,觉得没意思极了。
待到夜晚回了帐,萧冉才紧闭帐门,坐在油灯前,打开手中的纸条,上边只有一句话,“京中事毕,只欠东风。”
萧冉手指一抖,纸条便就着烛火烧尽了,化成一堆碎灰。
去给受罚裨将送完药的阿云掀帐进了正屋,就见萧冉双目沉沉的坐在桌旁。这男人虽然喜怒都是那一张脸,甚至连搂在榻上说情话的时候也这幅死样子,但阿云却能清晰的分辨出他的喜怒哀乐。
“怎么了,将军,阿曈他们,有消息了么?”
他实在是有些担心那个在雨夜独身追人而去的少年,不知道追上没有,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就连他这个小兵,都知道,眼下的草原动乱的很,对宗朔大将军来说凶险极了,更何况是不涉世俗的阿曈呢。
萧冉摇头,“没有。”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证明不论是草原的哪个部落,都没能找到他们,即便是蛮族,集合了大量兵力往草原深处进发,也没见有什么回信。
他们自己人与宗朔的最后一次联系,是叫蛮族的中潜伏的鹞子杀了训鹰人,自此后,宗朔便谨慎的再无传信。
至今,时间已经不短了,夏季渐渐到了尾处,秋风乍起,将边关的惊奇吹的猎猎作响,萧冉犹豫着,该不该按宗朔说的去做,但时间还没到,他或许可以再等一等。
萧冉拉住阿云的手,将人带到眼前,少言的统领坐在桌边,朝上望着阿云细白莹润的脸颊。经过这段日子细细的照顾,他终于微微胖了些,搂在怀里也有些肉了。
阿云也不再如最初一般,整个人薄的像一张纸,既心力交瘁又要强好胜,他逐渐平和下来,恢复了自身原有的恬淡与平和,这极大的抚慰了萧冉的心,他背后倚靠着阿云,便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叫他在复杂的局势中,一往无前。
“跟着我,辛不辛苦。”
阿云搂着萧冉的肩背,将他拉进自己怀里,而后低头,发丝从鬓边垂落下来,映衬着他柔和又美丽的脸。
“不辛苦,我很快乐。”就连书生都说,从前,阿曈递个兔子都叫他手足无措,而如今,眼前鲜血淋漓,他也面不改色。阿云想了想,伸手托起萧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