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
她误以为这些人又在围着她家砸东西,可瞧见里面有三个陌生人后才愣了愣,退后几步护在小屋门口,仍道:“你们不准过来!要想抢走我的孩子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娘!”那双黑黢黢的大眼睛嫩生生地喊了一句,像小羊崽终于瞧见护犊子的母羊。
这女人一来,衣轻飏这个嘴贼欠的小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村民们重新将炮火对准小屋和小屋面前的女人。
“衣家嫂子,你这是什么话?前几天村里那场大火你也看见了,可不是你儿子惹的祸?”
“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叫这两位道长给你家阿一看一看,一看就知道究竟是不是妖邪了。”
“那还用得着看?衣家嫂子,我看你赶快离那屋子远一点,稍不留神这妖邪之气就毒害到你身上了!”
“最好是用火来烧!我看啊,用火烧才能把妖气全都烧干净!”
“对!一点渣子也不要剩,留着就是祸害我们大家!”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就差把今晚谁去拾柴火商量出来了,村长在这时吼了一句:“都给我安静!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村长,就听我一句话!”
大家顿了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安静了下来。
村长道:“是不是要把阿一烧死,我们就听这两位道长的话,请他们替阿一看一看,认认他究竟是不是妖邪。如果是,我不会再阻拦你们一句。如果不是,你们也不要再为难衣家嫂子。”
“可是村长,上回咱们也是听了你的话,村子才……”有村民小声嘀咕。
年轻汉子道:“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村长还不是为了咱们大家好?我们这次就还照村长的意思办,至少也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
虽然还是有个别村民有嘀咕,但大多数都同意了村长的法子。
村长再一次请求司青岚二人,徐暮枕朝他二师姐点点头,司青岚便转身向那小屋走去。
她心道,和那小孩说话一定要争取和蔼一点。
扑通一声,那女人却跪在了司青岚面前,流着泪不住地磕头: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道长!求您不要带走我家阿一!他真的只是个孩子啊!他什么也没做错,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司青岚第一次除妖遇到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她想扶那女人起来,可女人执意跪在地上,任凭司青岚如何保证只是看看,不做其他的,女人也仍不让开。
“你们要想烧死怪物就烧死我吧!是我把阿一生下来的,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求求你们大人有大量,放过我的孩子吧!”
那双小洞里的大眼睛睁大了,小鹿般惶恐极了,不安地盯着他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要烧死他,为什么娘又要烧死自己?
衣轻飏这回倒不开口说话了,他沉默地站在你一句我一句劝衣家嫂子的人群中。
就像有两双眼睛,盯着他们的同一个母亲。
事情到这儿僵持,衣家嫂子头磕得鲜血淋漓,司青岚不敢再上前半步,村长无奈长叹一声:“罢了,两位道长,请你们先随我到祠堂去,这里便改日再来吧。”
青山村的祠堂恰好位于那场大火的分界线上,一半烧成了废墟,一半残存着。如今简单用木头架了个隔离墙,拦在了废墟前。
村长给衣轻飏三人泡了三碗粗茶,并未因衣轻飏小孩子的身份而怠慢他。
“这可真是太古怪了……”司青岚不知用什么话来形容今天的遭遇,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徐暮枕存有戒心,并不喝茶,还暗中提醒了他二师姐和小师弟一眼,司青岚举起茶碗也并不喝。
“请问村长,”徐暮枕温声询问,“几日前村里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村长解释道:“是这样的,那场大火前,衣家嫂子突然找到我,说阿一——也就是她的孩子衣轻飏做了场梦,梦见咱们村子因为连夜的暴雨被埋在了山崩中。”
“这是个不祥之梦啊,她心里觉得放不下所以找到我,我觉得出村子几天避避难也没什么不好,便劝村里人都收拾行李连夜离开。”
司青岚微微蹙眉:“然后呢?村里果然下了连夜的暴雨吗?”
“不。”村长摇摇头,“什么也没发生。我们在远处没瞧见那雷云落下来一滴雨,只隐隐望见有浓烟从村子上方滚出。”
司青岚讶然:“暴雨没来,却起了大火?”
村长一默,轻点头:“是。”
徐暮枕道:“既是如此,你们虽遭受了损失,可阿一……”
徐暮枕还不习惯这个小名和他们小师弟的也一模一样,顿了顿接着道,“可他终归还是救了大家一命。”
村长摇头:“问题就出在这儿,你们可知道那大火是怎么来的吗?”
接下来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衣轻飏弯弯唇,一口气喝光碗中的茶,擦擦嘴角,余光开始瞄祠堂的大门,寻思着怎么瞒过他师兄师姐的眼睛好溜出去。
但司青岚与徐暮枕就对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了,齐声问:“怎么来的?”
村长闭了闭眼:“因为逃难太过匆忙,村里有户人家忘了灭灶上的火。火又不小心着了灶旁的柴,村里都走空了,没人看顾着,火便一烧二,二烧三,愈烧愈大,等我们发现起了浓烟时已经烧掉了大半个村子。”
饶是再见多识广,司青岚与徐暮枕这时竟也不知该开什么口。
司青岚顿了一会儿,道:“所以,你们就都把这场大火归咎到那小孩一人头上了吗?”
村长睁开苍老的眼,满目哀然:“这位道长,是巧合实在太多了啊……”
“他亲爹的死,王二的死,天上纠缠不放的雷云,再加上村里的大火……实在是不得不让人相信啊。换了你们生活在这儿,你们能不心慌,能不害怕吗?”
衣轻飏一面在袖中偷画着符,一面轻轻哂笑。
“村长,这话就没意思了。这几件事无论安在谁头上,不管他是不是妖邪,哪怕就是个圣人,是个神仙,也得成妖邪了。”
村长看向末座荡着小短腿的十岁小孩,眼中略含惊奇,道:“两位道长,这是你们的……”
“小师弟。”司青岚应道。
“真是年少有为啊。”村长颇为感慨地一叹。
司青岚想起他们小师弟不仅脸可能和那「妖邪」撞了,名字也撞了,忙请教道:“村长,听说那小孩的名字,是您取的?”
村长并不否认:“是我取的。当时他爹觉得要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别像他似的,一辈子只能在山沟沟里做个猎户。”
“说来也巧,他来求我给他孩子取名字时,我正翻书读到那么一句,也和他家的姓有关,便随手取了这么个名字。”
徐暮枕念道:“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村长轻轻一叹:“只是我漏算了后面那一句。”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前路何在,黎明又何时到来,他取这个名字时竟是都没想过的。归去来,归去来,好兆头。可这个他亲口取了名字的孩子,将来究竟何处才是他的归处,他竟也是没想过的。
几个大人正说着话,全然没意识到衣轻飏已跳下椅子,走出了祠堂。
椅子上只留下空空一张符纸,还撕得斜七扭八。
路上竟也没人注意到多出个大活人。
望着周遭在记忆里愈发熟悉起来的山村,衣轻飏心道,他猜的果然是对的。
这就是障。极其高明的障。
障,顾名思义,有孽障、欲障、业障等意,是积聚到一定规模的怨气在障眼的支撑下形成的幻境。
障之中,一切皆为虚幻。无论这里面的人有多鲜活,环境有多逼真,都是已经不存在的幻象。
当然,障之中的幻境也并不是凭空变来的,它继承了障眼的记忆,为所怨之人的所怨之事演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