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
众人中,沈贵妃软倒,神色最为苍白:“陛下遗诏?他刚刚还……”
底下官员、兵士表情各异。皇帝已经驾崩,淮王有了遗诏,名正言顺登基的人就成了他……
淳王指向柳氏,厉声道:“还不将此伪造遗诏之人拿下!”
护卫在阿一等人身边的五百府兵也有了行动,趁人心浮动,向外突围。
柳相急呼:“不可!”
卫军中亦有柳相心腹,忙去拦拿下柳氏之人,两股兵士乱成一团。五百府兵向北门突袭之际,柳氏趁乱奔去,将遗诏抛向离她最近的郑允珏,高呼:“速去!速去!”
郑允珏紧紧抱住怀中遗诏。
柳相急喊:“拦下他们!夺走遗诏!”
柳氏扑倒在柳相脚边,哭道:“父亲,您莫要一错再错!淳王不是明主,您会害了我们全家人,害了全天下的百姓啊!”
柳相气急败坏,一脚踢倒她:“自古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殿门最后关闭前,阿一回头,只瞧见柳姑娘的脸埋在乱发之间,身子哭得发抖。
那便是他们最后一面了。
——
淳王疾步奔上高台,急问左右:“他们到哪了?”
“殿下!北宫门已破,他们快出行宫了!”
左右都劝他快快弃宫而逃,守备军与神武北军如今在宫外战成一锅粥,此刻逃亡正是最好时机。
淳王却甩开众人,冷声道:“逃?若放他们带遗诏出城,这天下,无论我逃到何处,都将是被通缉的逆贼!”
逃奔的那几人身影出现在高台之下。
因夺到的马匹有限,云舟遥与那北狄使臣共乘一匹马,而淮王与郑允珏共乘一匹。郑允珏的怀中,正牢牢抱着明黄的圣旨。
淳王夺去左右弓箭,自己挽弓搭箭,半眯起眼,对准郑允珏怀中两臂。
在他视野中,逃离的一行人身边皆是云舟遥的府兵,行宫卫军还在后面及宫楼之上射箭。这意味着,即使他让郑允珏怀中的遗诏落了地,也到不了他手中。
……晚了。一切都晚了。
淳王的心境忽地冷静下来。
结果已定,他注定是输家。
搭箭的手也不再颤抖,渐渐平稳。淳王凝眸,将箭头从双臂位置慢慢移后,对准了淮王的脑袋。
但,他还可以拖他的皇兄一起下水。
他的箭法从小便由兄长教导,即便是处处优秀的兄长,也夸他箭法高超,无人能及。
疾速飞驰的骏马将出北宫大门。
淳王深吸一口气,想到了更绝妙的主意。
箭头慢慢向前,移到了郑允珏的脑袋上。淳王几乎快笑出声,他可以想见,这一箭如何穿透郑允珏的头颅,开出一朵红艳的花来。他的兄长也一定会很高兴,那花那么美。
往后他的兄长坐上皇位,哪怕几十年后,一定也还会记得今天。记得这朵红艳美丽的花儿。
他一定会再夸他吧?
嗖——
阿一已出北宫大门,却听身后箭破风声的一响,随后是穿透血肉的声音,以及郑允珏的哀呼声。
阿一回过头。
淮王正压在郑允珏后背上,气息艰难,红艳的血正自他后背流下,顺马背蜿蜒一地。
骏马带着他二人紧随其后,顺利奔出宫门。
北宫大门缓缓合上。
眼看皇兄消失在眼前,淳王搭着弓箭的手指颤抖不已,表情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为何兄长要、要护住他?
“这个箭头……”他呆呆地问左右。
左右皆欣喜:“殿下好箭法!这箭头有毒,淮王后背中箭,活不过今日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世应该还有一章就结束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蜉蝣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人间客|九
入夜, 围绕西京的护城河上,弥散着一层雾气, 任何人与物都变得飘渺甚至是虚假。
那虚假中唯一真切的, 只有营帐里明彻的灯,不停地照了一夜。照着人影投在帐上,军医来了又摇头去了, 绰约的光影里, 游荡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哀泣呜咽。
人死前,这世间便会变得像光怪陆离的梦吗?
淮王双眼已渐渐看不清, 身体似乎浮在一片水上。那水带着他意识远去, 却不是伴着水声,而是伴着梦里飘来的呜咽声。
他从水里抓住那呜咽者的手, 像是即将被流水冲走的人,攥住岸边的野草。那是他对人世最后的留恋。淮王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唇一动,双眉便痛苦地蹙紧,每说一个字便像有一双手加大力道, 扼住他的呼吸。
可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否则,被他所救的人, 余生都将背负不幸活下去。
他听见那人在哭, 音节都连不上了:“为何要救我……求你别走, 别走……”
淮王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到了诉说心意的时机。如若他再自私些, 便可不管不顾说了, 然后一头死去, 留对方不明不白地活着。可这样, 便辜负了这一次以命换命的相救。
于是他费力开口, 音节断断续续:“不是救你……是我……太倒霉了……”
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可他仍睁大双眼,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如往常一样笑:“你知道……我一向这么倒霉……”
郑允珏捏紧他的手腕,那处诡异的灰色月牙胎记嵌入他的指间,被他勒得发青。泪水一滴一滴坠落,他埋首恸哭道:“我说过,将我的好运分给你……对不起,到头来,是我夺走了你的命……”
淮王神色扭曲地呼了一口气,这才接着断断续续说出话:
“不要。那是你的,我不要……”
郑允珏如孩子般放声大哭。夜色那般深,一盏烛光太小,大声的哭喊似乎便能驱走死亡的阴影。可这终究只是无能的表现。郑允珏忽然想到什么,手背用力擦过泪,站起身来,魔怔地喃喃:“我知道,还有个法子一定能救你!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他跌跌撞撞地掀帘而出,眼睛如恶鬼般寻觅着四周。那些兵士、军医见了,皆拿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道长?抱元子道长?你在哪?!”
他衣衫散乱地奔寻,迎头撞上一人怀抱。
他仰起头,看清那人忧切的眼,便攥紧对方衣衫,恸声道:“舟遥兄,求求你,带我去见国师,带我去见他……”
这一夜浮动的光影里,有将士官僚浮动的人心,也有护城河上堆叠的兵士尸首浮动的血。还有彻夜的喊杀声,漂浮在西京城千家万户上空。
营帐中,唯那一人立在豆大的烛火旁,一身玄衣匿进夜色里,闻声回头,眼眸清醒沉静地望来。
与这浮动的人间,似乎永远是隔绝的两个世界。
郑允珏扑倒在他脚边,衣发皆散乱,眼神哀切:“道长,求求您,您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吗?我知晓您道法无边,解那箭毒根本不在话下……”
他不住磕头,血痕渗在地面上。
“求求您,只要能救他,您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阿一立在帐门外,静静朝这边看来。帐外喧嚣的火光沿他侧脸勾勒,投下一半宁静的阴影,神情难以分辨。
在郑允珏不住哀求声中,玄衣道士沉默良久,堪称残忍地缓缓摇头。
郑允珏目光颤抖地盯着道士的脸。
道士举起手中断成两截的竹筹,一字一顿,无悲无喜:“命格已绝,结局已定。我不能改。”
两片竹筹掷地,声音清脆。
结局在此刻宣判。
帐外同时响起:“淮王殿下薨了——”
郑允珏弓起身子绝望恸哭,那此起彼伏的报丧声,如雪崩般将他彻底压倒。道士弯腰,将半片玉佩轻轻放他跟前,沉默了一会儿,道:“若寻到他的转世,这半块玉佩,或许能改写他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