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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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您看咱们阿一这命数……”
贵妃倚在小榻上,蹙着好看的眉头,秾艳如画的一张脸写满愁思。衣轻飏便是继承了他母妃这一张脸,打小时候起便任谁看了都心生疼爱。
“您啊别着急,这命啊,天生就注定了的,急也急不来。”
笑尘子依旧是那副笑模样,煞有介事捋着白须,笑中有深意地闲看了一眼坐在贵妃身旁的小殿下。
衣轻飏正在摆弄胸前挂着的长命锁,垂着脸,神色是懒得做出任何表情的淡漠。
贵妃懂了老道士眼神的示意,唤来宫女牵着小殿下到外面去走走。
“殿下乖,跟奴婢来外面吃点小点心好吗?”宫女弯腰哄小衣轻飏,“有您最爱吃的玉露团呢。”
衣轻飏对接下来他师父要对母妃所讲的话再清楚不过。这对话是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与其想怎么阻止师父带他入清都山,不如先想想怎么装好一个正常的十岁孩子。
衣轻飏歪头思忖一会儿,很快抬头,淡漠倦怠的神色迅速被一副天真乖巧所换上。
“好呀,宫女姐姐,”衣轻飏软糯糯点头,“我最喜欢吃玉露团了。”
扯他大爷的鬼。
衣轻飏心道,我连玉露团是个什么东西都忘了。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活太久了,干的缺德事太多了,衣轻飏选择性遗忘了很多他认为无意义的事情。
譬如他亲生爹娘的面孔,譬如他幼时爱吃的东西,又譬如……很多很多与他相关的人,是怎么死的。
随宫女出年代久远的大殿门槛时,他费劲地扶门跨出,忽然觉得自己不是腿还太短的孩童,而是已步步蹒跚的老人。就好像他的皮囊重生了,灵魂却早已死在很久远的一个下午。
笑尘子眼见小孩离去,这才收敛了笑模样,端正了神色,对着一旁焦急忧虑的贵妃开口:
“我接下来的话,您可坐稳了。贫道测算几遍,七殿下这命还是如此,贫道有生以来还未曾见过这样艰难的命数。”
贵妃更急了:“究竟如何一个艰难法,道长您快说啊!”
笑尘子阖眼,缓缓道:“天煞孤星,不仅与其亲近者难有好结果,自身也只怕难得善终。最晚,活不过……二十岁。”
玉露团是一种奶酥雕花的宫廷点心,只需轻轻一咬开,内里的冻酥奶油便流开在嘴里。
衣轻飏一个人捧着一盘子玉露团,一面心里盘算这辈子如何摆脱师父,好远离清都山这个是非之地,一面百无聊赖地咬下一个团子。
忽然,他眼眸动了一动。
这就是他以前喜欢吃的点心吗?
果然……不错诶。
事实证明,只要是个吃货,无论过去多少年,吃货的本质仍改不了。只花了一盘点心的功夫,衣轻飏就从刚刚重生的戾气中走了出来,边悠哉哉地翘起二郎腿,边嘴巴不停歇地塞点心。
解决完一盘,正对着其他点心挑挑拣拣、无从下手呢,宫女便走了进来,说:“殿下,贵妃娘娘唤您进去,说有事与您商议呢,陛下也下朝回来了。”
好吧。他师父效率可真高,怎么就不多说会儿呢?
忽悠人可不得越往坏处说,效果越好?
衣轻飏拍掉点心渣,小短腿够不着地面只好跳下。他背起手煞有介事往外走,注意到宫女似笑非笑的眼神,衣轻飏才想起自己还是个十岁小屁孩,不该这么大爷似的走路。
衣轻飏低头,调控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咳咳。”他弯起嘴角,旋即跟个傻白甜的小奶狗一样,一脸天真烂漫、不知岁月这把杀猪刀为何物的表情走了出去。
进到正殿里,气氛却格外的凝重,贵妃和皇帝脸上满是愁云。
又见到小阿一那副傻白甜、极欠世道抽他一大嘴巴子的表情,贵妃眼眶一红,慈母心泛滥,又开始往外涌出哗哗的泪。
贵妃开不了这个口,只好皇帝爹来做这个恶人。
大人都是很有心机的,皇帝爹先问阿一:“今天御膳房做的玉露团好吃吗?”
衣老大爷配合他作古多年的皇帝爹演戏,小傻白甜似的点头:“嗯,好吃极了!”
但这也是实话,他没尝之前还不知道这玩意儿这么好吃。
皇帝爹循循善诱:“所以,阿一想不想今后一直吃玉露团呢?”
小傻白甜接着点头:“想吃!”
皇帝爹指指笑尘子道长:“这位道长爷爷……”
笑尘子咳了一声,皇帝爹马上改口:“道长师父……这位道长师父门派里有好多好多的玉露团可以吃,不止玉露团,什么想吃的点心都有。”
“阿一只要拜了师父,跟他去了那儿,不止可以活到长命百岁,而且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再没有你母妃成天到晚唠叨你了……”
贵妃瞪了一眼皇帝,眼圈却又红了一圈。
衣轻飏心里一哂,就在这儿可劲忽悠我吧。真当小孩好骗,上辈子自打上清都山,别说点心了,就连点心渣儿都没瞧见。
那山上吃的都是些什么?别说点心渣儿,连点油水都见不着,年年月月清汤寡水的,好好的一个无肉不欢的孩子都给人养成大白菜啦!
别说肉吃不着,一天到晚稍微……稍微做错点事,还得挨大师兄多少顿戒尺炒肉啊?
想到这儿,居然真让衣轻飏成功挤出点眼泪。有了这点眼泪,他便更有了哇的一声哭出来的勇气,嘤嘤呜呜,泪珠子开始不要钱似的掉。
“不!我不要离开父皇,不要离开母妃!呜呜我不要点心,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待在父皇母妃身边!”
不是衣轻飏自吹自擂,他这嚎得,可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戳准了天下一切苦心父母的防线可劲儿地哭。
“求求你们不要赶阿一走,阿一错了,阿一以后一定做个听话的乖孩子呜呜呜……”
“父皇母妃,呜呜求求你们,不要赶阿一走好吗……”
皇帝爹被他成功攻占防线,让这眼泪一流就心疼得不得了,抱起小儿子哄:“好好好,不走了不走了,我们没赶阿一走,阿一永远都是父皇母妃的好孩子。快别掉泪珠子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这大病才刚刚痊愈……”
这会儿工夫反倒是一直在呜呜咽咽的贵妃娘收起了眼泪,铁起了心,一把将小衣轻飏从他爹怀里揪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不许哭!给我收起你的眼泪,以后离了爹娘还是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哭给谁看?谁看了还会像父皇和母妃一样心疼你呢?”
贵妃给自己说得眼又一红。
这倒叫衣轻飏拿不稳是哭还是不哭了。他装模作样地抽噎,偷偷拿漂亮的一双眼睛观察他娘。
贵妃这回咽回了眼泪,她得为她儿子未来做打算,光哭有什么用,光哭就能活过二十岁了?
贵妃将脸板起,心一横,说:“你必须得跟着师父走,去仙山上修行,不止将来长命百岁,有福气甚至能得道成仙,以后给你父皇和母后挣好大个脸。”
“阿一,听母妃说。”贵妃认真地握住小儿子瘦削的肩膀。
“笑尘子师父跟我们说了,你有那道缘,也有那慧根,这福气已经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几辈子都求不来的事了,母妃也不想把你永远困在皇宫这小小的一座城里,你懂吗阿一?”
衣轻飏望进他娘的脸,竟一时连装模作样地假哭都忘了。
他从不觉得这是种福气,可他娘说的一点是对的。
上辈子,自打离了父母的那天起,他时时刻刻记得他们的教诲,从不轻易在他人面前哭哭啼啼,从来昂首挺胸努力做个男子汉。
也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像父皇和母妃一样心疼他了。
忽然想起什么,衣轻飏一顿,擦去了眼角刻意挤出的湿润。
在那个人面前,他是哭过好几次的。
他……心疼吗?
衣轻飏想,或许自己才该心疼他。多么傻,为一个将来害死了他的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