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音未落，qiáng鹏就开始全力反击：“公诉方提供的证据链并不像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完整，其中缺少一个关键环节，那就是我的当事人完全没有作案动机。许卫东和命案被害人孙宝宝是义父女关系，据熟悉他们的人介绍，他们之间亲qíng深厚，胜似亲生父女。而作为一名年过花甲的老人，许卫东非常珍惜和义女的这份感qíng，感激义女的陪伴。在这种qíng形下，许卫东又怎么可能对给他晚年生活带来快乐的女儿痛下杀手呢？刑事案件中，伪造物理证据并不困难，在实际案例中栽赃陷害他人的qíng形也不少见，作为被告方律师，我保留怀疑公诉方提供的物理证据是否公允的权利。”qiáng鹏果然牙尖嘴利，而且头脑清晰，以公诉方的弱项为切入点，步步紧bī。

　　为反驳qiáng鹏提出的问题，公诉方第二证人冯可欣出庭作证：“警方在调查中发现，许卫东和被害人孙宝宝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义父女关系，事实上，两人对外以父女相称，私下里却是qíng人，而且孙宝宝生前从事公安器材批发生意，曾得到许卫东的许多帮助。所以说，无论是经济还是私qíng原因，许卫东都有杀害孙宝宝的动机。”冯可欣的话引起旁听席上的骚动。

　　qiáng鹏起立说：“我抗议。道听途说不能作为法庭证据，而且对我的当事人不公平。”

　　主审法官张羽表示支持qiáng鹏的反对意见：“如果公诉方不能提jiāo支持己方说法的有效证据，对于街谈巷议，法庭不予采纳。”

　　冯可欣说：“我方能够提供证据，请法庭允许公诉方第三位证人上庭。”

　　当第三位证人出现在法庭上时，一直默不作声又面无表qíng的许卫东突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头发花白、神qíng愁苦的女证人，很震惊的样子——她是他的结发妻子何淑贤，至少目前，还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何淑贤没有向许卫东看上一眼，径直走到证人席上，按庭审法官要求证实身份后，说：“我能够证明许卫东和他的gān女儿之间存在不伦关系，我曾经亲眼目睹他们的通jian行为，这是我和许卫东分居的最主要原因。”她话音才落，旁听席上又是一片哗然，人们jiāo头接耳地低声议论。

　　许卫东脸色煞白，冷汗潸潸而下，颓然几yù倒地。张羽问：“被告，你是否同意证人何淑贤所说的都是事实？”

　　许卫东沉默良久，说：“我不同意。”

　　qiáng鹏第二次起立说：“反对，被告与被害人之间的感qíng，与命案没有因果联系，不能认定为杀人动机。”这句辩解有些牵qiáng，旁听席上响起一片嘘声。张羽急忙警示要注意法庭秩序。

　　qiáng鹏显然意识到形势对己方非常不利，终于抛出撒手锏：“我保留对公诉方证据链条完整xing的质疑。必须提醒法庭注意的是，我的当事人患有严重的异睡症，而孙宝宝遇害现场的血脚印，是我的当事人在睡眠状态中留下来的。也就是说，许卫东在命案发生期间，是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不必为他在此期间的任何行为承担责任。”

　　我听到qiáng鹏说出“异睡症”三个字时，如醍醐灌顶般，刹那间明白了留在命案现场的赤足足印的含义，脑袋像遭到重重一击，眼前金星乱舞。

　　所谓异睡症，是指在睡眠时或半睡半醒之间的状态异常，症状表现多种多样，如快速动眼睡眠状态异常、夜惊、梦游症、尿chuáng、梦呓、睡眠xingjiāo和爆炸头综合征等。异睡症患者杀人的案例并不常见，我仅在刑侦书籍中读到过，实战中则从未遇到。眼下qiáng鹏把异睡症当作挡箭牌来用，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张羽显然也不太明白qiáng鹏的辩词，沉默几秒钟才说：“被告律师，请进一步解释异睡症的概念。”

　　qiáng鹏侃侃而谈：“我的当事人从重要的领导gān部岗位上卸任后，心理上难以适应，长期的抑郁和苦闷导致他产生严重睡眠障碍，因没有及时治疗，以致病qíng加深，近一年来，他饱受梦游症困扰，曾多次到省内外各大医院就诊。”qiáng鹏取出一叠厚厚的医疗记录，逐一展示，“这是楚原市睡眠研究所的诊断证明，这是省军区总医院神经科的治疗记录，这是北京市睡眠研究中心的就诊记录，而诊断结果证明，许卫东所患的梦游症与REM睡眠行为紊乱相关。正常qíng况下，REM睡眠，俗称为快速眼动，生理上起到麻痹作用，避免我们扮演梦中角色。而REM睡眠行为紊乱患者却丧失了这种麻痹作用，将梦中角色以实际行动表现出来。也就是说，他梦见自己跳楼自杀，就会走上楼顶，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如果他梦见自己杀人，也就会断然决然地拿起凶器杀死对方，而被害对象可能是他的仇敌，也可能是他的亲人。而他所做的这一切行为，都是在梦中进行的，并不受自己意识支配。在法律意义上，他是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请法庭判我的当事人无罪。”

　　qiáng鹏说的这番话深入浅出，旁听席上又响起嘁嘁喳喳的议论声，连张羽的连声制止都不起作用，局面几乎失控。

　　我的心骤然沉下去。由于许卫东的特殊身份和他超qiáng的反侦查、反审讯能力，使得这起案子调查起来格外艰苦。警方始终未能取得嫌疑人的口供，有些案qíng的症结不明，比如孙宝宝生前怎么和许卫东进行联络、命案现场为什么会出现染血的赤足足印，警方仅以合理想象进行解释，却缺乏翔实的证据。

　　当然，警方的工作绝非浮皮潦糙、敷衍了事，而是认真、细致、全面，证据链条相对完整，完全能够证实许卫东就是亲手杀害孙宝宝的凶手，有信心把这起案子办成铁案。没有料到的是qiáng鹏和许卫东联手设计了这样一个圈套让我们钻——不，我相信这是许卫东一个人的yīn谋，qiáng鹏只是他的打手、帮凶。许卫东早就有杀害孙宝宝的企图，从一年前开始就着手筹划这yīn谋的细节，从点到面，无一遗漏，不愧是曾经名震全省的刑总副大队长。

　　至于他所谓的异睡症，鬼才信。

　　可是我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法庭上捣鬼。

　　检察院的公诉人提出反对意见：“被告在案发当晚独自驾驶车辆从家中赶往千岛湖度假区，往返花费将近两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后与被害人进行联络、入室、杀人，事后又取走凶器，擦洗车辆，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又周到细致，并不是梦游患者所能完成。所以公诉方认为，被告在实施犯罪的过程中神志清醒，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是故意杀人。”

　　公诉人的这段陈述，也是我内心的分析：许卫东犯下的这起命案显然是经过jīng心筹划，现场遗留的线索非常少，而根据案例记载，梦游症患者的作案现场往往是一片láng藉，留下大量线索。

　　可是qiáng鹏显然对公诉人的意见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我的当事人从警四十年，有非常丰富的刑侦经验，异睡症患者在梦中的行为虽然是无意识的，却是过往生活经验的累积和反应。可以说，我的当事人的身体里流淌着刑警的血液，侦查与反侦查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在梦中的所作所为受到潜意识支配，也就不难解释了。所以，他带走凶器、擦洗车辆的行为，不仅不是漏dòng，反而是他患有异睡症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