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之承诺
“卖个苦力罢了,再大的活能挣多少啊?”阿锤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脚下不停,只管往前走自己的路。我则有意放慢脚步,等阿锤贴到我身边了,我悄声问了句:“这两人你认识?”
“凌沐风的人。cao,跟我这儿装什么大爷?”阿锤一边说,一边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他这个人一身的无赖骨头,见到谁也不悋,只认得银元好使。
听说是凌沐风的人,我心中难免一惊。偷眼回头打量,却见那两人一直在看着我呢,眼神尖尖的像钩子一样。我连忙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好在没多远就到了院门前,我抬手一推门,那门是虚掩着的,吱嘎一声便推开了。
孟婆子拄着拐棍在屋里踱出来,她好像早就在等着我们了,开口就问:“年轻人,东西都备齐了吗?”
“齐了。”我冲阿锤招招手,阿锤走到院子中间,把肩头的担子卸在了地上。孟婆子走上前去,一边查点一边说道:“你们去桌子旁坐会吧。我刚刚烧了热水,喝口香茶,歇息歇息。”
阿锤却不领qíng,一晃脑袋说:“茶有什么好喝的?我得去镇子上喝酒去!”
孟婆子早已熟知阿锤的秉xing,对他的无礼并不介意。她抬起头来,单独看着我问道:“年轻人,老婆子烧的这壶热茶,你愿不愿喝?”
“当然愿意了。您这可是上好的香茶,平常人还没这个口福呢。”我诚意赞叹着,自己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放着个茶杯,杯里还剩着一半的茶水。随意拿起那杯子,感觉残茶尚有余温,我心中一动,便问道:“吴警长也是刚走的吧?”
“走了还没到半个钟点。”
“他不是说犯了风湿,肩周痛得厉害,要早点回去的吗?”
“本来是要早点走的,可后来出了点事,他就多呆了一会。”孟婆子和我说话之间,已经把货物一一清点完毕。阿锤也不打招呼,自顾自挑着个空扁担,出门扬长而去。孟婆子跟在他身后,把院门又虚掩好,然后转身告诉我说:“午后那会,凌沐风找上门来了。”
“哦?”我想起在院子外晃悠的那两名男子,立刻警惕地问道,“他来gān什么?”
“他知道我们上午去了医院,所以找过来,要我别再管这事。”孟婆子又回到那堆货物旁边,她颤巍巍弯下腰,在里面翻拣着,想要捯饬些什么。
“我们都别cha手,就让他把云云关一辈子才好?”我愤愤然说着,同时主动走过去关问:“有什么活?让我来做吧。”
“嗯,把麻绳和白布拿出来。”孟婆子直起身,左手绕到腰背间捶了捶,叹道:“老啦,没几年活头啰。楚云这事,总得有个了结,我不管能行吗?”
“对,咱们问心无愧,怕他gān什么?”我一边gān活,一边又问:“那个姓凌的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他不至于。而且那会吴警长也在,凌沐风对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我冲院门方向撇了撇嘴,说:“外面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阿锤说是凌沐风的人。”
“我知道。这是看着我呢——凌沐风怕我再去医院。”孟婆子略一停顿后,又反过来提醒我说,“你也得小心着点,我一个老太婆,用得着来两个人?”
我心中一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过那惊慌只是一扫而过。要知道,我早已抱定了舍命之决心,还有什么样的危险能吓得住我?
看我已经把麻绳拣出来了,孟婆子便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棵皂角树,说:“把绳子的一头拴到树gān上,在院子拉上几道。”
我按照对方的吩咐,先把绳子拴在了皂角树上,随后斜着向院门处拉去,到了门边,把绳子穿过门檐上方的木栅栏,再折过来拉向西侧那间小屋的窗户,最终把麻绳的末端扣在了窗棂上。绳子保持着大约一个人的高度,我暗自猜测是不是要在上面挂些什么东西?
果不出所料,孟婆子接着就让我扯起那匹白布,先撕剪成一段一段的,然后用晾衣服的木夹子夹挂在拉好的绳子上。那白布一块挨着一块,挂得密密匝匝,每一块布的长度都快要垂到地面。因为先前的绳子正好在院子里围出了一块三角形的区域,当白布挂好之后,这块区域就被包围在一片白色的帷帐中,形成了一处独立的空间。
“行啦。这样的外面的阳气进不来,里面的yīn气也散不出去,还有一口古井通着地下——”孟婆子眯起眼睛,抬头往yīn沉沉的天空中看去,自言自语般道,“今晚又是个星月无光的死黑之夜,要招灵的话,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其时夜色将至,秋风瑟瑟。四周的白布在风中呜咽飘摆,营造出十足的yīn森气氛。我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往树下那口水井看了一眼,后背处竟嗖嗖冒起了凉意,似乎真的有什么魂灵正要从那井口中攀爬而出。
“回头就把祭台立在这里。”孟婆子指着窗下的一片空地说道,我作势要去搬那祭台,孟婆子却又一摆手说,“先不急,现在天色还早。招灵得等到深夜子时,这是一天中yīn气最盛的时刻。年轻人,你先坐下,该喝上口老婆子沏的香茶啦。”
我便不客气,迈步到小桌边坐下。孟婆子从屋里拿来gān净茶杯,那热水一直旁边的炉子上用小火做着,直接拎来冲入杯中,很快茶香就四下飘散。
我端杯品了一口。孟婆子坐在我身旁问道:“年轻人,这茶还润口吧?”
“的确是好茶。”我衷心称赞,但也有半句话憋着没说:茶,仍是好茶。只是在这番灵堂般的气氛中品来,已无端多了分yīn腐的死亡滋味。
孟婆子怪异地一笑,她又把脸凑过来,近距离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球灰浊灰浊的,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我便低下头假装品茶,躲开了她的目光。
不过我无法躲开她的声音——我听见孟婆子在我耳边嘶哑着说道:“懂得品茶的人都是有心思的,直肠子的人喝不了茶。年轻人,你也有心思吗?”
我蓦然一愣,不知对方具体是什么意思,于是复又抬头,茫然看着她那张爬满了皱纹的老脸。
孟婆子眯起眼睛问道:“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留下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为完成自己的承诺。”
“一个承诺,有这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有。”
孟婆子忽地轻叹一声:“唉,你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样傻……难怪他会喜欢你。”
我眨巴着眼睛问:“谁?”
“吴chūn磊。”
“吴chūn磊?”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吴警长?”
孟婆子略略点了点头。
“不会吧……我觉得他很讨厌我才对。”我连连摇头。那个对我一口一个“废物”的老家伙,他怎么会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