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之承诺
女孩接过文件袋,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她又好奇地问道:“那个楚云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吗?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解释说:“你们俩本来就是孪生姐妹。在出生的时候,你们俩甚至……甚至就是同一个人。”
“什么?”女孩既震惊又茫然,她无法理解“同一个人”是什么概念。
我说:“那袋子有你父亲留下的笔记,你看看吧,所有的答案都在里面。”
女孩坐到书案前,把油灯调到最亮。然后她把那笔记本从文件袋中取出,按照我折好的标记依次翻看。等全部内容都看完之后,她的神qíng已恍若隔世。
“我的身世中竟隐藏着这样的秘密……”她喃喃叹道,“我的父亲却从来没对我提起过。”
“他不想让你知道——因为有楚云的前车之鉴,你父亲担心你知道真相后,会影响到你现实的生活。”我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他在临终之前把这个笔记本jiāo给王律师保管,以防不时之需。此后王律师便成了唯一了解你身世真相的人。如果不是你这次意外受困,王律师可能也会把这个秘密保守一辈子。”
女孩轻轻把那笔记本合上。她的眼中仍充满了困惑。沉默片刻之后,她向我提出了最关切的一个问题:“那我的亲身父母是谁?他们现在又在哪里?”
“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而这背后藏着一个非常悲伤的故事——”我注视着女孩问道,“你现在要听吗?”
女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坐在女孩身边,开始讲述那些陈年旧事。从楚汉山和杜雨虹的私qíng,楚杜二人和凌老爷的恩怨,到那个血腥惨烈的生产之夜,以及后来楚汉山手刃仇敌,戕害凌家幼女的种种过往……我把这些事全都告诉了身旁的女孩。女孩默然听着,不知从何时开始,泪水已汩汩不断地滑落她的脸庞。
我伸手想要帮女孩擦去泪水。女孩却摇摇头拒绝了我的好意,然后她抬起泪眼看着我,又问:“那个真正的楚云,我的一胞姐妹,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深叹一声,说道:“三个月前,楚云被凌沐风殴打,坠落在镇子里的那条山河中。从此便不知踪迹……”
女孩眼神中掠过一丝慌乱,她似想起了什么,立刻追问:“楚云会游泳吗?”
我摇头道:“不会,楚云完全不通水xing。”
女孩的身体竟战栗起来,像是突然间被恐惧和痛苦团团围住。
我忙问:“你怎么了?”
女孩颤声道:“我知道她的感觉。那天……那天我全都体会到了!”
这次轮到我茫然了:“什么?”
女孩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qíng绪,然后她睁着大眼睛对我说道:“那天我在江边涉水行走,走到半途的时候,突然间浑身冰冷,胸口也像压了块石头似的,竟然无法呼吸。随后我便掉进了江水里。我明明是会游泳的,可我当时却一点也施展不开。我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包裹着,好像整个天地间都是水,冰凉的,无边无际!我根本无从逃避,更无力挣扎,那种绝望恐惧是你无法想象的。就算那么多天过去了,但我一想到那种感觉,还是会忍不住全身发抖。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的意思是……”
“楚云坠河发生在三个月前。”女孩提示我说,“这和我出事落水的时间正好吻合。”
“难道说……你当时的感觉就是来自于楚云的遭遇?”
“是的。”女孩很肯定地说道,“当时我感觉自己就像变了一个人,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已不受控制。我以前无法理解,但现在我可以确信,给我带来那感觉的人就是楚云,我的……我的同胞姐妹。”
“你说的感觉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体会了。”我沉吟着说道,“看来你和楚云虽然远隔两地,但身心上却还有所呼应。这也难怪,你们本是同胞同胎的姐妹,甚至一度体脉相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即使身体能够分开,但心灵终究是相通的。所以当楚云遭受大难之时,你也在数百里之外感同身受。”
女孩垂着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可是我的姐妹……”她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这女孩已完全感受到了楚云的悲惨遭遇,现在楚云毫无音讯,这必然会让她产生某些极为不祥的预感。
我也不知该怎么宽慰对方,只能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而女孩则抬头看着我,痛苦问道:“那个凌沐风就是一个恶棍,楚云为什么会嫁给他?”
我便把楚云回到峰安镇之后的坎坷经历向女孩讲述了一遍,包括楚云如何受到镇民的歧视以及凌沐风如何对她的虚伪扭曲的qíng感等等,末了我唏嘘叹道:“这些都是命运。楚云一个孤苦女子,又怎能和命运相抗?”
女孩怔怔地听完。然后她把那合上的笔记本重又打开,翻开到其中一页,长久地凝视着。直到一滴清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啪”地一声轻打在纸页上。随即那泪水便如珍珠般碎去,只留下一片浸漫的泪痕。而女孩则嘤声泣道:“是我改变了她的命运。这一切本该由我来承受……”
我的目光跟随女孩的泪水而去,我看到被打湿的那段正是叶德开在民国四年四月初八所作的记录:
“那一双姐妹完全是一个模子所刻,何曾有半点差别?如此叫我挑选,反倒踌躇难断。其时一婴酣睡,另一婴则独坐玩耍。我便抱起了酣睡的那个,想要将她带走。然而还未及迈步,一只小手却拽住了我的衣袖。低头一看,正是那个坐着玩耍的女婴。她睁着大眼看我,眼中竟有眷念之qíng。她未必解我心意,但那眼神又叫我怎能拒绝?我轻叹一声,放下了怀中酣睡的女婴,复将那玩耍的女婴抱起。无论如何,终要与一女分别,能在那女婴的睡梦中离去,心qíng似能稍微平和一些。”
是的,叶德开原本要抱走的并不是我眼前的这个女孩,而是她的孪生姐妹。但那女孩一个小小的无意之举却又改变了叶德开最初的选择。两婴的命运也在这瞬息之间天地翻转。
我也有些动容,鼻腔里泛起酸酸的感觉。女孩在自责,可她又有什么错?我把女孩轻轻揽在怀里,任她用泪水打湿了我的胸膛。
良久之后,女孩终于止住了悲伤的qíng绪。她擦gān泪水轻声说了句:“我累了。”
我劝道:“早点休息吧。”女孩点点头。于是我把她扶到chuáng边,自己又转身往屋外走去。
女孩拉住我,紧张地问了句:“你去哪里?”
“我去打盆热水,再问伙计要点皂角来洗洗手脸。”我一边说一边轻抚着对方的额头,“你别担心,我一会就回来的。”
女孩这才把手松开,而她的目光则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拐出了房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