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前传+1~4部]
米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就是更长久的沉默。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米楠出神地望着窗外,似乎在细数那些依次亮起的灯火。每扇明亮的窗户后面,也许都有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家庭,过着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没有人会知道,在同样的窗户后面,是多么荒诞不经的故事。
良久,米楠站起身来,低声说:“我走了。”
方木摁灭烟头:“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米楠看看依旧紧盯着电视的廖亚凡,又看看方木,足有半分钟后,她垂下眼睛,“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告诉我。”
方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深夜。两个难以入睡的人。
卧室里,廖亚凡依旧在大声讲着电话。听上去,电话那头应该是一个叫小川的男孩子。他们通话的内容无外是当天一同被抓的年轻人的去向。小川似乎在抱怨廖亚凡只顾自己,不讲义气。廖亚凡在再三解释的时候,语气中还有一丝小小的自得。
方木无意去探听廖亚凡的隐私,甚至不想知道在她失踪的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必定是他不想知道的事实。既然已经无法挽回,揭开那些疮疤就是毫无意义的。与其追悔莫及,还不如想想未来。
可是,未来究竟会怎样?
我们结婚吧。
方木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翻来覆去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不由得哑然失笑。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同qíng?赎罪?责任?还是别的什么?
不管是什么,难道需要用婚姻去保证么?
也许只有这样,才是一生的承诺。
方木不愿再想下去,闭上眼睛,努力入睡。然而,卧室里的谈笑声却更加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现在,她应该很快乐。安全的住处,稳定的经济保障,以及,一个愿意接受她的过去、承担她的未来的男人。
未来。
这个词,从未如此沉重过。
胡思乱想间,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廖亚凡却似乎毫无睡意,始终在没完没了地聊着。方木想了想,翻身下chuáng,敲了敲卧室的门。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廖亚凡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就更高昂地响起来。
“我们得去办身份证、上户口……”
廖亚凡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喊着和对方聊天。这举动的意味很明显:别管我。
方木轻叹一声,又敲敲门,说道:“还得去看看赵大姐,她一直在找你……”
卧室内的巨大噪音戛然而止。
第4章 足迹
他拎着保温罐,费力地穿过那些或麻木或忧戚的人群,在一片嘈杂声中直奔住院部二楼而去。
站在病房门口,他稍稍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推门而进。一个年轻的护士正在病chuáng前量血压,看到他进来,嫣然一笑。
“你来了?”
他轻轻地答应一声,似乎怕吵醒在病chuáng上沉睡的女人,尽管他很清楚,她也许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小心翼翼地放好饭盒,他拉过一把椅子,静静地坐在chuáng边,注视着她。
护士量好血压,把女人瘦削的手臂塞进被子里,掖好,转头看看他,笑着问道:“又带什么好吃的了?”
“乌jī汤。”他朝病chuáng上的女人扬扬下巴,“她怎么样?”
“还不错。”护士边整理医用托盘边说,“肌ròu也恢复得挺好。有空你多帮她按摩。”
他连连点头,目光须臾不能离开病chuáng上的女人。
“多跟她说说话。”护士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应该听得到的。”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他先是细细地给她喂了半罐jī汤,然后就坐在她身边,轻声读当天的报纸给她听。从社会版、体育版,一直读到娱乐版,连购房广告和寻人启事都没落下。读累了,他就打开挂在墙上的电视机,选择最近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调大音量,边看边给她讲解剧qíng。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姿势没有变,表qíng没有变,一如既往地沉睡着。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旧把她当做那个喜欢吃手指饼、爱看刑侦剧、不时和他吵架拌嘴的女人。
你并没有走,至少没有走远,你还在我的生活里,所以,我不会让你错过生命中的任何细节,哪怕琐碎、无聊到极点。要知道,我原本就打算和你过这样琐碎、无聊的生活。
电视剧播完,他就俯下身去,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为她按摩身体。偶尔感到肌ròu的微微颤动,他都会屏住呼吸,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的脸。然而,那些颤动总是稍纵即逝,而那张沉睡的脸也从不曾有任何变化。他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稍稍停顿后,就继续按动她的身体。
全身按摩做完,他已是满身大汗。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之后,他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时至中午,和清晨的熙熙攘攘相比,楼下的这条马路清净了许多。卖水果的小贩懒散地靠在树上,间或用喷壶在苹果和荔枝上喷些水雾。树叶依旧是茂密的,只是变得褶皱,还零星散布些金huáng。不时有出租车停在门口,跳出一些或急或缓的乘客,引来不远处的煎饼摊主的期待目光。
他看了一会儿,就回过头来,继续对她说话。
园区里换了几个保安,有的是退伍士兵,很帅。
隔壁西饼屋池阿姨的女儿出嫁了,她哭得像泪人一样,女儿却满脸喜气洋洋。
美客多超市的老板昨天和人打了一架。
方便面的价格涨了五毛。
那盆吊兰长得太快了,得抽时间分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一心想让她知道,在她沉睡的这些年中,有哪些东西变了,哪些东西没变。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
“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他凑近她,“家里有了一个新成员。”
廖亚凡猛地拽起手刹。
疾驶中的吉普车骤然减速,连晃了几下后,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
方木惊出一身冷汗,他顾不得旁边擦身而过的车辆中传来的怒骂,转头对廖亚凡喝道:“你gān什么?”
“我跟你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廖亚凡毫不示弱,“你再bī我,信不信我把你这车砸了?”
方木咬了咬牙,耐着xing子劝道:“赵大姐一直在找你,她……”
廖亚凡二话不说,立刻撒起野来,抬脚猛踹仪表盘。
“好了好了!”方木彻底认输,“不去,行了吧?”
廖亚凡却似乎余恨未消,又狠踹了几脚,才气喘吁吁地坐下来,眼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方木揪出几张湿巾,糙糙地擦去那些鞋印。看着仪表盘上浅浅的裂痕,方木突然觉得心力jiāo瘁。他摸出一支烟,点燃,随手把烟盒扔在旁边。廖亚凡却回过头来,毫不客气地也抽出一支,熟练地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