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前传+1~4部]
鉴于朱志超在案发时属于无刑事责任能力人,因此,警方作出撤销案件的决定,并解除对朱志超的刑事qiáng制措施。同时,由于朱志超没有法定监护人,经C市公安局决定,将朱志超送C市安康医院qiáng制治疗。
时隔三年,朱志超居然出院了?
方木翻看着手里的复印件,那是一份市局出具的批准文书,同意朱志超出院,并转发给宽平分局及朱志超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
方木想了想,忍不住问道:“朱志超这么快就痊愈了?”
“痊愈个屁!”边平骂道,“朱志超没有法定监护人,唯一的房产还是单位分配的,没经过房改,不能私自出售。所以,对他的收治费用都是由政府出钱——你明白了吧?”
方木点点头。对这种肇事肇祸的jīng神病人的qiáng制医疗通常由本地的安康医院负责。但是,各地对安康医院的建设和投入都严重不足。本来安康医院就屈指可数,在全国范围内都不超过三十所。chuáng位和医疗经费一直是困扰qiáng制医疗的头号难题。加之政府拨款少且不及时,很多被qiáng制收治的jīng神病人稍有好转就“被治愈”了,糙糙打发出院了事。
像朱志超这样的人,一旦重返社会,无疑是一颗随时可能起爆的炸弹。
“你小子,平时多留点神。”边平指指方木手里的复印件,“最好随身带着伸缩警棍。万一朱志超找你报复,你也能抵挡一阵子。”
“嗯,放心吧。”方木勉qiáng挤出一个笑容,转身走了。
回到办公室,方木坐在桌前发呆。这一坐,就是半个多小时。对于朱志超出院这件事,方木倒不怎么担心会招致他的报复,只是觉得有些沮丧。查办这件案子的时候,方木对两次鉴定的结论持怀疑态度。但是鉴定程序合法,鉴定机构也够权威,方木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他并不是觉得必须处死朱志超,而是认为有必要把他和社会隔离一段时间,至少等他不至于危害他人的时候再出院。眼下这个现实,让方木有一些挫败感,就像被一个败局已定的对手突然翻盘了一样。
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要提醒朱志超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对他多加关注,如果他再有肇事肇祸的苗头,也好提前预防。想到这里,方木查出当地派出所的电话号码,连拨几次,都是占线。想必那里也是业务繁忙。其实,即使有所提醒,在治安工作任务极其繁重的qíng况下,民警们也很难分出jīng力去关注一个jīng神病人。此外,自己以犯罪心理研究室的身份,也难以要求派出所加qiáng对朱志超的监控。想到这里,方木暗自提醒自己,下次看到杨学武,委托他跟宽平分局打个招呼,也许力度更大些。
主意打定,方木开始着手处理边平jiāo给自己的任务。他打开计算机,调取几年来处理过的案件,从中挑选出具有代表xing的,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查看起来。从警以来,如果从犯罪嫌疑人的心理qíng况及jīng神状态来看,教化场案和暗河案无疑最具有典型意义。时隔多年,PTSD患者们无助的眼神和陆家村村民的群体shòuxing仍让他记忆犹新。随着鼠标的滑动,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屏幕上逐个呈现……
罗家海、谭纪、姜德先、曲蕊、陆天长、梁四海、肖望……
在最终形成的案例汇编中,他们会被称为某某,然后在白纸和油墨中,将那些骇人的罪行一一重现。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在犯罪史上获得了永生。而在那些被伤害的人的记忆中,又何尝不是?
在这些年来,他们一直不曾离去,牢牢地驻扎在回忆的某个角落里,等待那个把他们送入地狱的人重新开启那扇门。
那个人,就是方木。
然而,这些在硬盘上占据了相当空间的案例,却丝毫不能让方木感到自豪。相反,重新回顾那些浸透鲜血的日子,让他的心qíng愈加沉重。因为,他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他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他不是裁判者,而是参与者。那些名字和曾经的往昔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抑或一棵树的根jīng。
包括那些他终身不想再触碰的部分。
方木拉开最底一层抽屉,在书本和档案下面,一个黑色的U盘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默默地凝视着那个U盘,几次伸手过去,却都缩了回来。最终,当他鼓起勇气把U盘拿出来的时候,那小小的塑料件竟似有千斤一般。
U盘里只有几个文件夹。方木的目光依次扫过“第七个读者案”、“马凯案”,最后,鼠标的箭头停在一个命名为“孙普案”的文件夹上很久。
他深吸一口气,双击。
密密麻麻的图标呈现在屏幕上,有图片,有表格,也有文本文件。与之前查看过的案例不同,这些文档都没有规范的编号。
因为,这是属于方木自己的回忆。
方木点燃一支烟,单手托腮,打开一个命名为“1(理查德·拉米雷兹)”的文档。
这一看,就是整整一天。再抬头时,窗外已是暮色深沉。公安厅大楼里的灯光陆续熄灭。方木坐在越来越黑的办公室里,不想动弹。
朦胧中,那些人围坐过来,静静地注视着方木,似乎想在他脸上寻找生前未知的答案。
有些“为什么”,并不是想知道真正的结果,只是因为不甘心。
方木同样回望着他们,心下一片平静。
所谓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善的,恶的,都只存乎一心。死亡或者生存,都足以让我们心存感激。在人生的列车上,我们仅是彼此的旅伴而已。我要做的,只是留存你们的票根,然后告诉其他人,如何学会更好地活,避免最差地死。
于是,他们起身离去,一个个消失于浓重的黑暗中。走在最后的,是他。
他也许不是方木生平遇到的最qiáng悍的对手,但绝对是最疯狂的一个。
他依然带着额头的弹孔,深陷,空dòng。步履飘忽,似乎又触手可及。就连他脸上那充满嘲讽和挑衅的笑容,都清晰可辨。
方木静静地看着他,就像在地牢里的对视一样,直到他和他脸上的笑容,都消散于空气中。
这时,一声“叮铃”让方木回过神来。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新短信:我下班了。
是廖亚凡发来的。
方木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脚,起身收拾东西。临走时,他又回到办公桌前,在记事本上写下:向J市公安局调取孙普案的全部案卷资料。唯恐不够鲜明,方木在这段话下连画几道粗线。
孙普案一定要收录进案例汇编,不为别的,只为这段不容回避的记忆。
车开到市医院门前,方木远远地看到廖亚凡站在路边。车还没停稳,她就拉开车门跳上来。
“冻死了冻死了。”她把手按在出风口,“你怎么才下班?”
“有工作要做。”方木提高空调的温度,“上班第一天,怎么样?”
“还好。”廖亚凡有些兴奋,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今天的种种经历。听上去,护工的工作并不轻松,不仅要协助护士照顾重症患者,对新收治的患者以及院里的杂活都要负责。不过,好在护工班的“大妈”们都很和善,午餐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