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前传+1~4部]
每当她睁开眼睛,彻底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对方木的憎恨就会增加一分,复仇的信念就会坚定一分。而眼前这个微笑的男人,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
魏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从衣袋里拿出手电筒,首先照向店堂墙壁上的挂钟。6点50分。江亚比平时提前了几个小时闭店。他去gān什么,不言而喻。
魏巍把手电筒的亮度调低,脱下雪地靴,慢慢地在咖啡吧里四处走动。
黑胡桃木吧台。挂在架子上的咖啡杯。烤箱。微波炉。阁楼上的小厨房。木纹地板。柔软宽大的双人chuáng。
一切都熟悉如初。但是,魏巍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如同自己已经不属于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一样。
最后,魏巍把手电筒的光线she向东北角的那张桌子。犹豫片刻后,她移步过去,坐下来。
抬起头,吧台后的一切尽收眼底。尽管面前依旧是浓重的黑暗,然而,魏巍仅仅凭借记忆就能分辨出那里的一丝一毫。
这张桌子,是一切的源起,是“城市之光”从微弱到炽热炫目的开始。
只是,当初他的目光是多么的羞涩和腼腆。
魏巍关掉电筒,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仿佛看到年轻的店主带着紧张的微笑向她走来。
她意识到,也许自己该做个选择。
在江亚和方木之间。
101室的女孩姓吕,10岁,名字不清楚。朱志超将她称为“老吕的女儿”。据说,邻居们也如此称呼她。
“那孩子有自闭症。”朱志超看着电视里的拳击比赛,心不在焉地说道,“所以,她5岁多的时候,孩子她妈就跑了。”
“自闭症可以通过qiáng化训练改善症状的。”魏巍瞟了一眼朱志超,“老吕没想想办法?”
“想个屁办法。生出这样的孩子只能自认倒霉。”朱志超调整了一下坐姿,视线始终集中在比赛上,“老吕跟我一样,也没什么正经工作,没钱没地位,能养活两口人就不错了。不过他比我qiáng点,起码那是个女孩。”
“你什么意思?”魏巍立刻追问道。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朱志超笑笑,“老吕一直娶不上媳妇——他和他女儿的事大家都知道。”
魏巍瞪大了眼睛,感到胸口一阵憋闷。
“你们就这么看着?连报警都不肯么?”
“哼。”朱志超摇摇头,“关我们什么事儿?自己家都顾不过来呢!”
魏巍怔怔地看着他,最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都是该死的王八蛋!”
第二天一早,朱志超出门后,魏巍简单整理了一下房间,拎起满满的垃圾袋下楼。
丢完垃圾,魏巍搓搓冻红的双手,小跑着返回楼内。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看101室的阳台。
铁栏杆依旧。玻璃窗依旧。厚厚的霜花依旧。只是,在那宛若冰块的混沌惨白后面,有一个小小的人影,直挺挺地站着。
魏巍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走上前,敲了敲玻璃窗。
人影毫无反应。
魏巍想了想,把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良久,人影终于有了动作,随即,一只模糊的手掌贴在了玻璃窗对面。
纹路分明的霜花渐渐融化,最后,宛若小shòu般的粉嫩掌心出现在玻璃上。掌纹散乱。
魏巍的手换了一个位置,那小小的手掌也随之移动。慢慢地,霜花融化的面积越来越大。女孩的脸露了出来。
肮脏的脸上面无表qíng。嘴边还带着食物残渣。女孩披散着枯huáng的头发,直勾勾地盯着魏巍。
魏巍对她报以微笑。女孩却毫无反应,似乎眼前并不是一个和她同样的生物。
一个女人,一个女孩,隔着玻璃窗默默地对视。良久,女孩突然伸出手来,在已经开始凝结水汽的玻璃窗上写下一串数字。
笔画歪歪扭扭,又是反向。魏巍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484”。
这是什么?魏巍指指那串数字,对女孩做了个疑惑的表qíng。女孩却转过身去,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霜花,不再理会她了。
回到房间里,魏巍的qíng绪有些低落。女孩寂寞、寒冷,备受摧残却毫不自知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没有人把她当作另一个人来看待,女孩本人也没有。
魏巍进而想到自己。躺在chuáng上伪装植物人的那段日子里,魏巍丝毫不敢有半点放松,于是,她竭力把自己想象成一截毫无生机的木头。不会萌发新绿,不会悄然成长,只会在一片寂静中慢慢腐朽,直至化成一堆轻飘飘的粉末。
做一个人,做一个正常的人,是件很艰难的事qíng。
魏巍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打开电脑,上网浏览本地新闻。
她一直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却又害怕面对一切结束的时刻。
因为,方木肯定会死去。
所以,魏巍希望在网络上看到“持枪杀人犯方某在某地落网”的字样。也许他会经历漫长的审判和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甚至可能会接受刑法处罚。但是,他会活着。至少会在监狱里活下去。
但是,魏巍也清楚这种可能xing几乎为零。能杀掉孙普并全身而退的人,是不会轻易被警方找到的。而且,方木似乎已经和警方达成了某种默契,让江亚误以为邰伟已经被杀死。
他想激怒江亚,进而让自己成为“城市之光”猎杀的目标。然而,方木早已放弃了抵抗。否则他会一直带着那支枪,而不是把它留在现场。
死,不是方木的最终目标。他一定会给江亚留下一个圈套。魏巍不知道这个圈套的种种细节,但已经可以预见到结局。
方木会死。江亚会被绳之以法。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请不要死,不要死。如果这件事一定会发生,请在我死去之后。
魏巍坐着,想着,直到太阳开始向西方倾斜。她站起身,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有gān瘪的洋葱。她想了想,披上外衣出门。
枪击案发生后,开始慢慢复苏的不仅是魏巍的思维,还有她的身体。久违的本能似乎在一点点地回来。当她在菜市场jīng心挑选了一堆蔬菜之后,魏巍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有了小小的满足感。这感觉让她觉得可笑,更觉得悲哀。而悲哀之后,魏巍竟有一丝欣慰。
难道,可以开始活得像一个人了么——即使随时有可能死去?
这念头让她不由得产生了些许幻觉,仿佛自己是一个普通至极、忙忙碌碌的主妇。随即她就连连警告自己,就像她在这些年来一直做的那样:你是一个失去爱侣的女人,你是一个复仇的女人。在你的余生里,除了要置那个人于死地之外,没有别的事qíng要做。
尽管如此,当魏巍路过一家专售童装的小店的时候,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最廉价的一套绒衣绒裤花掉了魏巍所有的钱。然而,她还是觉得喜悦,回去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快。
她不能为那女孩做什么,连玻璃窗外的陪伴都不能。但是,她至少可以让那衣着单薄的孩子保有些许温暖——在她细数霜花的时候。更重要的是,魏巍希望借此向女孩的父亲传达这样的信息:有人在关注她。你必须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