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与心的极限
“我们要将这部分替换成人造血管。但是,我想之前也向您说明过了,这个主动脉弓有一个重要的血管分支,用来提供头部及上肢的养分,其中也包括脑部。这次的手术,是连这部分的血管也要换成人造血管,所以风险比其他qíng况更高。”
和爸爸的qíng况一模一样……在一旁聆听的夕纪心想。
“具体而言,会有什么风险?”岛原的声音有点沙哑。
“在出血方面,存在各种风险。首先,从主动脉弓分支的血管发生动脉硬化的可能xing很高,更换人造血管时,有时候会从fèng合的针孔出血,进而发生止血困难的状况。因为动脉硬化的血管已失去弹xing,非常脆弱。”
“如果那样,要怎么办?”
“当然会再度进行手术。出血程度严重时,也有丧命的可能。”
岛原倒抽了一口气,加容子的身体颤了一下。
“其他还有什么危险……”岛原喃喃地问道。
“发生动脉硬化的血管,绝大多数内壁都有沉淀物。当这些沉淀物顺着血流流至脑部,便可能引起脑栓塞。严重程度不一,最不理想的qíng况是造成脑部损伤,我们会慎重行事,尽可能避免这种qíng形发生。但动脉硬化的qíng况若严重,在处理时要避免沉淀物完全不掉落是极为困难的。”
西园继续说明。手术时会让心脏停止运作,若停止时间过长,将造成心脏负担,导致心脏衰竭,而这又可能会引发其他器官或呼吸衰竭等。术后若复原qíng况不佳,亦有可能因抵抗力不足引起感染、并发症……
所有可能的危险xing,西园均一一仔细说明。听着这些说明,岛原再次体认到自己正要面临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手术。他的脸色转为苍白,神qíng越来越空dòng。
“大致上,会有这些可能。”西园最后解释完神经麻痹,做了结论。“关于这些,还有什么问题吗?”
岛原呼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很伤脑筋似的,伸手扶头。“状况好多啊。”
“抱歉,也许我一次说太多了。需要再重新说明一遍吗?”
“哦,不用了。我明白了,原来真的没有绝对没问题的手术啊。”
“恕我直言,这次属于极危险的手术。”
“显然是。那,会怎么样呢?虽然有这么多风险,把这些全部加起来,得救的机率有多少?”
“机率……吗?”
“不如说,失败的机率有多少?请别客气,明白告诉我,这样也比较痛快。”
西园表qíng不变地点点头。“我不知道机率这个说法正不正确,不过这类病例的死亡率约百分之五或六左右,您可以做个参考。”
岛原沉吟了数声,与妻子互看一眼。
“我想这件事,已经在岛原先生住院时说明过了。假如没有动手术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当时应该也一并说明了。”
“会破裂是吧,”岛原说,“而且,随时都有可能破裂。”
“依目前的状况,什么时候破裂都不足为奇。一旦破裂了,即使紧急动手术,获救的希望也极为渺茫。”
岛原再度发出沉吟,然后笑了笑。“全靠医生,就任凭宰割啦!我相信医生的医术,也只能这么办了。”
“夫人认为呢?”西园也征求加容子的同意。
她直接坐着低头行礼。“我明白了,麻烦医生了。”
“那么,我们待会儿再送同意书过来,麻烦两位签名。”
“医生,那个……”岛原吞吞吐吐地开口。
“什么事?”
“没,呃,今天没有检查了吗?”
“这个……”西园转头看夕纪。
“今天没有,明天要做动脉抽血,然后再做一次心脏超音波。”夕纪回答。
“是吗?那就麻烦了。”岛原向夕纪行了一礼。
离开病房,稍微走远之后,西园停下脚步。“同意书由你拿过去,请他们签名。”
“我去吗?教授呢?”
“我不在场比较方便吧。之后你再把岛原先生的qíng况告诉我就行了。”
夕纪不明白西园有何用意,但还是应了一声。
她依照吩咐,带着同意书再度来到岛原的病房。岛原坐在chuáng上,加容子正在流理台切水果。
她在两人面前朗读同意书,并请他们签名。岛原先签,接着加容子也签了。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夕纪将文件收进档案夹。
“打扰了。”她朝两人点点头,准备离开时,岛原出声叫她:“啊,住院医师。”
“什么事?”
岛原搔搔头,朝加容子瞄了一眼之后,面向夕纪。“这样就算决定了吗?”
“决定?”
“就是,该怎么说?不能改了吗?”
哦,夕纪点点头,总算明白他想说什么。“如果您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们。只是,往后要怎么做,必须请您再和西园教授讨论了。”
“呃,这样的话,要在什么时候之前说啊?”
“随时都可以。”夕纪说。“只要在手术开始之前都可以。说得jīng确一点,在麻醉生效之前。”
“啊,这样啊。”
“您还在犹豫吗?”
夕纪的问题似乎太直接了。岛原以一副你怎么这么说的神qíng皱眉,嘴角向下撇。
“我不是犹豫,只是以防万一,想问问看,我还得考虑到公司啊!不知道公司什么时候会需要我出面。身为领导人,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大意。”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也会转告西园教授。”
“不用了,不必告诉西园医生。”岛原举起右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不必看得那么严重。”
“是吗?那么,不打扰了。”
“嗯,谢了。”
离开病房,夕纪在走廊上边走边想西园要她送同意书过来的原因。他一定是看穿了岛原的心qíng,知道岛原无法当他的面将内心的犹豫说出口吧。
夕纪的思绪又飞到十几年前。健介和百合惠也曾经像岛原夫妻一样,听西园说明手术的内容和风险吗?当时手术不顺利致死的机率,应该远高于现在。
健介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夕纪最后一次去探望的那天,他还笑着说,要活就要活得很酷。
健介一定也很不安吧!但他的确会把不安暗藏于心。然而,夕纪猜想,他对手术的信心甚过一切。一定是深信可以将一切托付给医生,才会有那样的笑容。
手术前只有一件事能让患者安心,那就是医师的话。
天底下没有绝对没问题的手术——西园刚才向岛原说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那句话不是让患者安心,而是要让患者下定决心。岛原听了那句话之后,犹疑了。
究竟,西园是否对健介说过同样的话?他真的将所有风险都毫不保留地公开?真的没说“绝对没问题”这句禁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