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王座
他拥有的东西很少。
是唐都让他真正成为了一个人——而不是某种工具,或是背负着沉重使命的殉道者。应天不知道若是他们分别,下一次相遇会在什么时候,但当时从唐都的眼神中他已经看出了端倪。
不过不要紧。
无论是五年、十年、十五年。
亦或是更多。
他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他们再度重逢。
应天甚至想,或许自己还可以亲眼见证他长大,从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孩童再到充满了活力的青春少年,再到他最为熟悉的如今这个模样,不管是哪个时期的唐都,他都会在他身旁陪伴着他,一起走下去。
他们会去很多很多地方,去唐都的故乡,那个寒冷而遥远的国度,去看极光和雪白的山峦,还有他的家乡,那个残存着他太多伤痛和回忆的地方……
应天涣散的眼眸落在怀中毫无声息的面容上。
如果此时他还保有哪怕一丁点的理智,就能发现这颗头颅的真实死亡时间要稍早于其他祭品,温度也要远低于其他死人的体温。它是那座克隆人研究所的实验品之一,帕里克几经周折才得到了它,并用它设下了一个绝妙的双重陷阱。
消失的心跳声,死去爱人的头颅,无法回应的联络,成千上万的怨气侵蚀……
——他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这位神之子。
只是这位狂热的教徒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痛苦惨死,化为怨气的一缕。他的垂死挣扎与不甘最终也成为了阿撒托斯复苏的力量来源,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实现心愿了。
滴答。
滴答。
冰冷的血液顺着指缝滑落,原本汇聚在天空中怨气重新凝聚在应天的周身。
潜埋在意识深处的无上存在发出了悠长的喟叹,扭曲和暗红的色彩笼罩了他的视野,旧神们敲响了深沉的庆贺鼓点,声音越来越急促,几乎震耳欲聋。
他什么都看不清。
太阳穴突突直跳,应天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承受着剧烈的痛苦,烧红的眼眶中滚落下黑泥般的泪水,胸膛中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像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又像是某种对命运无声的嘶吼——
还给他……
——还给他啊!!!
在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刻,微光之中,应天仿佛又看到了午后阳光下,那个坐在秋千上垂眸为他吹着口琴的白发男人。
怀中的头颅失去了平衡,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但上一秒还几乎快被痛苦撕裂的黑发青年却毫无反应,只是垂着头,空洞的灰眸中黑雾弥散。
虚无混沌之中,半阖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黑色的雾气凝聚成黏腻的深沉浪涛,以应天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翻涌袭来。
神秘警报声响彻城市上空,正在唐都家中互相拌嘴的唐觉和辰宵同时闭上了嘴巴,神色惊疑不定地望向了窗外。克里斯猛地扭头,却发现坐在一旁的那月已经捂住了脑袋,异瞳中难以自制地溢满了泪水。
塔尔塔罗斯沦为了地狱。
紧接着就是帝都、整个第一主星……以及周围的所有星球,乃至整个宇宙。
阿撒托斯的力量,将会在短时间内以几何倍数增加。
荒星Y011。
黑雾区附近的居民惊恐地望着突然骚动起来的雾气,但他们看不到的是,在黑雾深处,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痛苦地遥望着远方,试图伸出手再一次挽留他的儿子,然而最终只能和渐渐在石盒之中化为血水的心脏一样,逐渐消失。
通向天堂的巴别塔彻底倒塌了。
连带着人类比肩神明的狂妄梦想。
从虫洞中匆匆赶到现场的唐都刚一抬头,就看到这副宛如世界末日的场景。
就和系统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他瞳孔骤缩,不顾仍在从高空不断落下的石块,顶着漫天的尘埃闯入禁区。
“应天!”
“应天你在哪儿,回答我!!!”
他拼命呼喊着应天的名字,但已经沉沦于黑暗维度之中的青年根本无法听见他的声音。这具容器已经伤痕累累、濒临破败的边缘——或许很早以前就是了,但他努力把自己缝缝补补,又坚持了很多很多年。
“应天!”
只是这一次,他真的不想再坚持了。
对不起,父亲。
应天放任自己堕落下去,一直沉沦到无光的深渊之底,他不想去思考太多,逐渐忘记了痛苦,忘记了过去,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了一切……
可是。
似乎还有一个人……
应天的身体突然再一次剧烈战栗起来,一直无法靠近他的唐都抹了一把脸,不顾自己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甚至连系统都来不及修补的伤口,和如同跳水一般飞速下降的精神力值,再一次不顾一切地试图靠近他。
狂风呼啸,黑雾弥漫,还有滚滚污水一次又一次把他冲得摇摇欲坠,坍塌的高塔掀起万丈烟尘,唐都好几次躲闪不及,被那些落石当场砸的头破血流。
但他不敢多用神秘卡牌,因为消耗不起。
系统:“宿主精神力值已降至30。”
系统:“宿主精神力值已降至20。生命力快速下降中……请立即远离污染源!请立即远离污染源!”
系统:“宿主精神力值……已……”
到最后,就连系统的声音,唐都都已经听不真切了。
他的世界蒙上了一层混沌的血雾,别说行动了,就连呼吸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痛意。
但是唐都知道,自己不会被神秘同化。
原因很简单:他从应总督那里找到的资料不止有给辰宵的药物研究报告,还有当初大哥明令禁止他去探查的、以人体器官为收容物封印高级神秘的办法。
他到底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义无反顾。
上一次,是应天把自己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现在轮到他了。
“应天,醒醒……”唐都虚弱道,他淌过一地污泥,摇摇晃晃地走到那道依靠在废墟边上的青年面前,便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边上,用海神之剑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喘.息起来。
应天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眶已经变成了两个骇人的黑洞,就像瓷娃娃一样,四肢逐渐被裂纹爬满,明明是人类难以忍受的酷刑,但他却安静的像是一个坏掉的木偶,毫无声息,一动不动,看得唐都抑制不住地咬牙颤抖。
在来的路上他看到了帕里克的尸体,男人死得很惨,但他现在只嫌自己没有把对方千刀万剐。
“对不起,”唐都低声道,“我来晚了。”
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到陷阱,如果他能早点赶到,如果他们能再早一点相遇……会不会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
唐都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即将彻底碎裂的爱人搂进怀里。付出一切才得到的《光辉之书》残页在他的胸膛前泛着微光。
“是你让我来到这个时代的,”他轻声呢喃着,干燥开裂的唇轻轻蹭过应天冰冷的侧脸,“记得把我带回去。”
“我等着你。”
血肉融化在怀中,时隔数百年,心跳声再一次唤醒了沉睡的青年。
他睁开眼。
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这仿佛是一个预兆,紧接着,大雪纷纷扬扬地从灰色的天幕上飘落,一切罪恶、喧嚣和痛苦绝望都被这场雪覆盖。
应天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空茫的眼神逐渐定格在了那一缕破开云雾照射大地的阳光上。
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噩梦,但也同样是美梦。
有人轻声在他耳畔絮语,呼唤着他的名字,温柔的吻落在唇上,长发扫过他的颈侧,有些痒痒的。
现在梦醒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和梦中的人做了一个约定。
应天低下头,看到了那颗在掌心跳动的、鲜活而炽热的心脏。
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
方才那份撕心裂肺的绝望和苦痛已经褪去了,只剩下了一股巨大的疲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