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王座
系统是他最大的底牌,这世上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知道系统的存在, 虽然之前做的那个回忆梦让唐都开始怀疑, 甚至是偏执地认为, 自己早已去世的养母, 可能与系统有着某种他还不清楚的联系。
但就目前来说,这个猜测基本上毫无依据。
因为他的养母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他曾经生活的世界也根本没有神秘这种存在。
唐都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走出了浴室。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发呆的应天。短发青年的头发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身上潜行服的皮革紧紧地箍住了他的大腿和腰部,虽然是为了方便配备武器,但一看就很不舒服。
“……你要去洗个澡吗?”他下意识问道。
随即唐都就反应过来,这个问法在当下未免显得有些太奇怪了。幸好应天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只是摇了摇头:“我不会生病。”
“不用睡觉,不会生病,连吃饭也不需要,”唐都翻了个白眼,从浴室里拿了块浴巾丢到他头上,“你是人还是机器?人睡觉吃饭一是为了生存,二是为了放松休息,先把头发擦擦吧。”
应天一把接住从空中飞来的浴巾。
但因为这块浴巾实在是太大了,他的脑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盖了一下,应天默不作声地把它拿下来,用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空洞无神的灰眸幽幽地盯着唐都。
“你会给他擦头发吗?”
他问了一个唐都怎么都没想到的问题。
“呃……”唐都心道我一共都没跟你说过几句话,怎么可能有那么亲密的举动,但顶着应天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他还是飞快地点了一下头。
没办法,自己扯的谎,后续只能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唐都自暴自弃地说,“喜欢一个人的话,自然会想要为他做点儿什么事吧,而且只是擦个头发而已,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应天孜孜不倦地追问道。
唐都被问毛了,瞪着他:“所以你到底想跟我聊什么?不讲正事我睡觉了啊!”
应天怔了一下,他有些讷讷地垂下头,低声道:“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唐都没好气地问道。
“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应天张了张嘴,他应该是本来想说“我”的,但临到嘴边又改了口。
唐都看着他失落的样子,虽然知道这人绝对不是什么不知世事的小屁孩,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怪物恐怕经历过的人情冷暖比世上任何人都多,但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一句话吧。
“我们是同类。”唐都淡淡道,“即使我们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到对方的感受,孤独的灵魂也会彼此吸引。”
这是大实话。
不然的话,当初唐都也不会用那么大的排场把应天逼出来了。
应天和其他人最不一样的是,尽管他时常能靠自己超人的本领把唐都气个半死,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在唐都最低沉失落的时候,即使是面对唐觉,他都会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不让大哥担心。但是呆在他身边,唐都却不用去思考任何事情,也不用去伪装自己。
这种有分寸的安全感,是让唐都最安心的来源。
应天坐在床边,定定地望着穿着浴袍在房间内来回走动的白发少年,兴许是因为时间太晚了,刚洗完澡的唐都眉宇间泛着一丝舒展怠倦的神色,他穿着拖鞋走到另一张床边,仰起头喝了几口水,锁骨正中的菱形标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显眼。
这个人是属于他的。
应天想。
在他眼中,宇宙永远是扭曲、黑暗、混沌且危险的,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面带笑意,然而他们的幸福在应天看来,却是如此的短暂而脆弱,像是漂浮在阳光下的泡沫。
他们永远也不知道世界的真相,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很有可能在旦夕间毁于一旦。
“思考是痛苦的,但是你要去想,孩子。”
父亲的话像是魔咒一样禁锢着他。
应天有时候觉得,自己应该是恨他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个狂妄的拯救世界的理想,自己或许就会像这些普通人一样,在幸福的表象下安然度过一生,哪怕是丧生在某次的神秘现象当中,也好过窥见这些残酷的真相,然后被独自一人被关在了远离尘世的牢笼中踟蹰独行。
他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或者天才,只是个过分愚笨的少年。
从降生的那一刻起,世界在他眼中就永远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唯一一次,他感受到灵魂上的轻松,是在他的精神力即将清零的时刻。
沉睡在彼岸的旧神之主用低沉的歌声呼唤着他,眼前教团信徒们或狂喜或惊恐的面容都扭曲成了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在那一刻,肉.体和精神的痛苦都离他远去了。
黑暗如潮水般席卷了整座星球,那些像泡沫一样轻飘飘的幸福顷刻间便破碎了,他漂浮在漩涡的中心,欣喜地发现所有人都开始能够理解自己眼中的世界,尽管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流泪哀嚎,但还是试图给这些人一个拥抱:
‘不要哭。’
只要像他一样,摒弃掉那些不需要的情感,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就好了。
无论悲喜,抑或生死,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可当父亲伤痕累累地来到他的面前,用那双满是血丝的愧疚双眸注视着他,流着泪亲手掏出自己的心脏,将阿撒托斯十分之一的力量封印在其中时,应天发现,那道隔绝自己与这世间万物的屏障又回来了。
并且,比从前还要更加厚重数倍。
他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捧着父亲那颗还在跳动的柔软心脏,将它埋在了总督府的废墟之下。
应天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宿命,他成为了杀手,去清剿那些曾经和父亲合作过的神秘教团成员,去寻找散落在宇宙各地的神秘文字残片,像父亲一样,夜以继日地探寻着拯救这个脆弱世界的方法。
可尽管他不知疲惫,但那道屏障却与日俱增。
他开始看不清这个世界,无法分辨人们说话时的情绪,迟钝得像是一个心脏钝化的木偶。大部分,时候比起人类,身处于神秘丛生的地带甚至会更加让他有归宿感,这也是为何阿撒托斯的名声如此响亮的原因——越是危险的地方,他就越如鱼得水。
他知道,旧神之主已经锚定了这个世界。
就和传说一样,旧神们会陆续回归,当有朝一日,阿撒托斯也从沉睡中醒来,自己那部分属于人类的理性和生存在此世间的一切生灵,都将不复存在。
于是应天只能不断加紧脚步,只为了抓住那一线缥缈的希望。
他这一生,似乎从未真正地为自己活过。
因此,当唐都告诉他,我来自未来,是为了帮助你而来时,那道屏障发生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他开始茫然惶恐,不知道该如何和唐都相处,就像是一个从小生活在透明玻璃牢笼里观察着世界的孩子,突然被人切切实实地抱进了怀里一样手足无措。
正是因为拥有的东西太少,所以一旦抓住,就绝对不会放手。
“发什么愣呢?”唐都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聊了?那我可真睡了啊。”
“……嗯。”
唐都把这声回应理解为是同意的意思,他关上灯,跟应天道了一声晚安,躺在床上,想着明天要去做的事情,没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半梦半醒间,他却觉得身上越来越沉重,像是误入了哪座原始丛林,被当地生长着荆棘的藤蔓缠住了手脚,麻痒的感觉从四肢末端的神经传来,还有柔软湿润的食人花花瓣从枝头垂下,轻轻磨蹭着自己的锁骨,然后张大嘴巴,啊呜一口——
“啊!”
唐都惨叫一声,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发现应天正撑在自己身上,双眼发亮,唇边还带着一丝可疑的血迹。而他的锁骨处的标记位置火辣辣的疼,上面还残留着一道深可见骨的牙印,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