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在北侧。”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叫声，“从北侧的窗户可以看到。”

　　“北侧？”

　　中塚冲出房间，在走廊上奔跑着。这栋综合管理大楼从南侧到北侧全长将近四十公尺。带着超过八十公斤的庞大身躯跑过这条走廊很辛苦，但此刻他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北侧的办公室内，职员都挤在窗户前看着外面，中塚也挤了进去。

　　新阳就在窗户的正前方，新阳前方分别是涡轮发电机和柴油发电机的厂房，后方长方形的是反应炉辅助建筑，核能反应炉在更后方的圆顶形建筑物内。

　　“直升机在哪里？”中塚大叫着。因为直升机的轰隆声就在附近，如果不大声说话，根本听不到。但是，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并没有看到直升机的影子。

　　“在那里。”站在他旁边的职员几乎垂直地指着天空。

　　中塚用力转着脖子看着天上。灰色的影子出现在比他意料中更高的位置，那个影子越飞越高。

　　“直升机在上升吗？”

　　“好像是。”

　　巨大的直升机在中塚和其他员工的注视下，以惊人的速度持续上升了十几秒。不一会儿，直升机终于停止上升，但距离地面有七、八百公尺，比飞来时高了很多。

　　中塚又默然不语地抬头观察了一阵子，直升机似乎暂时无意离开。核能快滋生反应炉核电厂厂长内心的焦躁也越来越qiáng烈。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甚么停在那里？到底想要gān甚么？”

　　但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中塚继续嘀咕，“这不是在反应炉的……正上方吗？”

　　４

　　轰隆声好像越来越大。

　　闭着眼睛蹲在地上的山下惠太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睛，他幼小的内心怀抱着一线希望，以为qíng况或许会好转。

　　但是，从右舷机组人员出入口上半部看到的景象，顿时粉碎了他的希望。那里只能看到一片天空。

　　“爸爸、妈妈……”他再度哭了起来，眼泪扑簌簌地流，鼻涕也跟着流了出来，刚才流的鼻涕已经gān了。

　　直升机起飞后，惠太一直坐在机内的角落，紧紧抓着在角落折起的士兵座位钢管。钢管左右两侧最多可以坐五十五人，但此刻直升机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人。

　　由于今天的天气不错，直升机只有微微摇晃，但惠太还是不敢动。一方面是因为害怕而双腿发软，但更担心一旦轻举妄动，事态会变得更加严重。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和高彦闯了祸，瞒着大人偷偷溜进直升机，到处乱摸，不小心摸到了哪里的开关，转动了螺旋桨，直升机才会突然动起来。他极度后悔，觉得自己完蛋了，也开始痛恨让自己遭遇这一切的高彦。

　　惠太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他以为直升机在天上乱飞，直升机是因为自己的调皮捣蛋起飞的，当然不可能好好飞，更不可能安全着陆。

　　他不禁害怕死亡。在今天早上之前，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会突然面对死亡，光是想到死这件事，就让他陷入了混乱，眼泪夺眶而出，身体发抖，全身起了jī皮疙瘩。

　　他放声大哭，哭了一阵子，才开始东张西望地观察。他终于觉得自己该做些甚么。

　　他正在货物室。这里除了中央有一个木箱子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他猜想这架可能是运送士兵的直升机，因为他父亲并没有告诉他有一种扫雷直升机，更不知道海上自卫队向锦重工业购买这架直升机后，会由技术人员将扫雷器材的曳航装置搬上直升机。

　　惠太松开了士兵座位的钢管，趴在地上。机身好像在海làng上漂浮般摇晃不已，但他还是没有伸手抓钢管。他趴在地上慢慢向前爬，准备前往驾驶室。这个行为需要很大的勇气。他一步一步靠近驾驶室，他还没有想到要去那里做甚么，但爬去那里是眼前唯一能做的事。

　　他终于来到驾驶舱的入口，抓着驾驶室和货物室之间的隔板，双腿发抖地站了起来。他看到了整个驾驶舱，两个驾驶座中间的黑色框架内有一整排仪表，有几个亮着ＬＥＤ灯，还有电脑萤幕显示了数字。惠太当然搞不清楚这些东西。

　　但是，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字眼。无线电。

　　如果可以用无线通讯器和别人通话──他闪过这个念头。因为他有一个同学在玩无线通讯器，虽然他自己没玩过，但曾经看过那个同学cao作。

　　他探出身体，想从复杂的仪表类中寻找哪一个是无线通讯器。

　　这时，他看到了大海。

　　惠太从驾驶座斜下方的视野窗看到了大海，从他的位置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天空，完全看不到陆地。

　　来到海上了，直升机离开日本了──

　　当时，他以为这架直升机带他远离了日本列岛，却没想到直升机的下方是敦贺半岛。

　　他瘫坐在地上，恐惧再度向他袭来。

　　“爸爸，救救我……”他再度闭上眼睛，眼泪又再度流了下来。

　　５

　　汤原一彰仍然还不知道那架直升机的去向。直升机起飞至今已经四十多分钟，相关人员才好不容易在福利中心二楼的会议室集合。对于眼前发生的突发状况，相关人员的应对却如此缓慢。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直升机完全消失在北方天空后，在场的人仍然呆若木jī地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意识到出了大事，大家都觉得，总会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汤原一边安抚泣不成声的高彦，一边问他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但还是无法相信儿子说的“驾驶座上没有人，直升机自己飞了起来”。他始终无法排除因为某种疏失，有人擅自cao作飞行的怀疑，无法相信儿子说“飞机上绝对没有其他人”这番话，所以打电话去试飞飞行员的休息室确认，但飞行员都还没有来报到。

　　只有一种可能，但汤原说不出口。山下的儿子坐在直升机上，他不能随便发言。

　　汤原迅速思考后，决定通知技术本部的部长笠松。笠松还在离公司不远的家里，在出门上班前接到这通电话，可能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所以他接电话的声音很不开心。这位上司在紧张时，就会用这种声音说话，这是他的习惯。

　　汤原尽可能简洁地向本部长说明了目前发生的qíng况，但笠松无法立刻理解，重复问了好几次相同的问题，也再三确认直升机上只有一个九岁的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事？直升机怎么可能自己飞起来？”笠松的声音快把汤原的耳朵震破了。

　　“目前正在调查原因，但并非完全没有头绪。”

　　“有甚么头绪？”

　　汤原迟疑了一下说：“可能被人动了手脚。”

　　“动了手脚？让直升机可以自己飞起来吗？有办法做到吗？”

　　“我打算立刻去确认，但有一种可能。”

　　电话中传来笠松的叹气声。

　　“……ＡＦＣＳ【注：为 aircraft flight control system 的简写，即飞行控制系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