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
我的视线停在一间遍布全国的汉堡连锁店,这儿就是约定的地点,我走进店里点了汉堡与可乐,看看手表,距离四点还有十分钟。
汉堡的味道果然到哪里都一样,吃完已过了四点,但约好碰面的人还没出现。我拿着仅剩少许的可乐望着店门,觉得自己好像是正在光明河车站等待马修·卡斯伯特前来迎接的安妮·雪莉。对方真的会来吗?就算来了,对方认得出我吗?就算认出我了,会不会因为yīn错阳差使得对方以为即将碰面的是个男孩,却在见到我之后大失所望,就像红发安妮遇到的状况?(* 此处乃是描述世界知名小说《红发安妮》<Anne of Green Gables,又译《清秀佳人》,作者为Lucy Maud Montgomery>中的剧qíng。主角安妮·雪莉<Anne Shirley>是个孤儿,被马修·卡斯伯特<Matthew Cuthbert>及马丽拉<Marilla>兄妹收养,两人原本想收养一个男孩,因此初次见到雪莉的时候相当惊讶。)
四点十二分,一名身穿蓝色马球衫搭米色长裤的女子走进了店内,身材高挑的她先是环顾四周,一看见我便笔直走来,两手仍cha在裤子口袋。
“你是氏家鞠子小姐吧?”她的声音颇有磁xing。
“请问是下条小姐吗?”
“对。”她点了点头,“抱歉来晚了,教授临时丢了件工作给我。”
“没关系,我也刚到。”
“那就好。我们走吧。”下条小姐说着转身就走。
“啊,好。”我急忙抓起行李跟上。
下条小姐说从这里走到大学只需几分钟,于是我和她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听说你想写父亲的半生记?”下条小姐问。应该是横井告诉她的吧。
“是的。”我回答。
“而且是用英文写?好厉害啊,你虽然念的是英文系,也才一年级不是吗?”
“没有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很了不起呢,而且好令人羡慕,你会想写父亲的半生记,可见你一定有个好父亲,哪像我爸,只是个混吃等死的牙医,脑袋里只有钱。”下条小姐又说了一次,“真的好羡慕。”
“请问……”我说:“刚刚你为什么一眼就认出我了?”
“刚刚?喔,提着大旅行包走进麦当劳的女生还蛮少见的。”下条小姐轻描淡写地说。
走没多久,右手边出现一道长长的围墙,带着翠绿叶子的树枝从围墙的另一边伸出来,原来东京也有绿色植物。
“你想先查哪一方面的事?”步入校门的时候下条小姐问我。
“嗯……只要是和家父学生时代有关的都好……”
“这么说来应该先找出当年的教师啰?不过毕竟过了三十年,很多地方都改变了……你父亲是从事什么领域的研究?”
“他现在在大学教书,教的好像是发育生物学(* <Developmental biology>专门研究生物的生长与发育过程,简称‘发生学’。)。”
“发生学呀……”下条小姐停下脚步,利落地拨了拨短发,“学生时代的研究方向和现在不见得相同,但梅津教授或许知道些什么,他是我的专题研究老师。”
“梅津老师?请问是梅津正芳老师吗?”
下条小姐单边眉毛一扬,“你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我从提包拿出一张贺年卡,寄件人就是梅津正芳,“和帝都大学有关系的人当中,目前与家父还有联络的似乎只有这位老师。”
“原来如此,看来找梅津老师准没错了,真巧。”下条小姐继续向前走去,我抱着背包紧跟在后。
我们来到一栋四层楼的白色建筑前,下条小姐要我在这里等一下便走了进去,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看校园里的学生们来来去去,这些身穿白袍的学生每个看上去都是神采奕奕满脸自信,三十年前的父亲想必也是那副模样吧。
什么想写父亲的半生记云云,当然都是骗人的。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查出母亲死亡的真正原因。
我相信母亲是自杀。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不断思索如何查明原因,但唯一知道真相的父亲却三缄其口,我又住在宿舍,根本找不到机会,光yīn就在哀声叹气之中虚度。
我终于掌握到线索是在事件发生的五年半之后,也就是今年的chūn天。
四月我进入札幌的某女子大学就读,因此借住在外婆家。
外婆家住着舅舅一家人,舅舅和舅妈有个刚上高中的女儿阿香,和我qíng同姐妹。我刚搬去没多久,有一天阿香拿了一本东京区域地图及一份老旧的班次时刻表来找我,她说这些东西是当初他们改建房子之前整理外婆遗物时在佛坛抽屉里发现的。
“我一直很喜欢东京的地图,爸爸也答应把这份地图给我,后来这些东西就一直放在我那里。你看,连续剧里不是常会出现一些东京地名吗?六本木或原宿什么的,我很喜欢看地图找出那些地方呢。”
听到这番话我不禁笑了出来,因为我也做过类似的事qíng。中学三年级的时候,室友从家里带来一个地球仪,我们就在地球仪上找倒了《红发安妮》的爱德华王子岛及《真善美》(* 《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又译《音乐之声》>是一部音乐剧作品,改编自玛莉亚·冯·崔普<Maria von Trapp>的著作《真善美的故事》<The Story of the Trapp Family Singers>。)的萨尔斯堡的位置。阿香和我做了同样的事,差别只是地名换成了六本木和原宿。
当然阿香给我看这些东西不是为了和我聊这些,她说,这本地图和班次时刻表应该是姑妈——也就是我妈妈的东西。
阿香翻开时刻表的国内航空班机那一页要我看,“东京—函馆”的航班时刻被人以蓝色原子笔圈了起来,“东京—札幌”的班机也有几班打了记号,接着阿香又翻到函馆本线电车的页面。
“看,这里也有几班电车做了记号,把这个和飞机时刻表对照一下就会发现,这几班电车是当东京来的飞机抵达千岁机场的时候,刚好能衔接搭往函馆的班车,换句话说,使用这个班次时刻表的人想要来回函馆与东京,只是担心回程在羽田机场无法搭上直飞函馆的班机,所以把飞往札幌千岁机场再转电车回函馆的方式也列入考虑。”
我不禁佩服这个高一表妹的敏锐观察力,听到这我也明白了,能够进出外婆家而且住函馆的,只有我母亲。
“阿香你好厉害,简直就像玛波小姐(* 玛波小姐<Miss Marple>是英国侦探小说作家阿嘉莎·克莉丝蒂<Agatha Christie>笔下的老处女神探。)!”我对她大加称赞。
但我的兴奋心qíng却因阿香接下来的一句话消失无踪,只听她吞吞吐吐地说:
“奶奶可能是将这些东西都当成姑妈的遗物才会收进佛坛抽屉里,因为你看,时间正好是那个意外发生不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