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3寂静的冬季
黎远望只好又回到那个犹如炼狱一般的屋子。
英奇则一直坐在英翔身边,却十分沉默。
英翔也是始终一个字都不说。即使熬过了疼痛的折磨,恢复短暂清醒,他也一声不吭,只是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似乎在养jīng蓄锐,好迎接下一次病痛的袭击。
这个时候,黎盛和黎远望好像都理解了这父子二人的沉默寡言。
渐渐的,英翔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几天后,桂森轻声提醒英奇,从现在的qíng况来看,英翔就快油尽灯枯,已经没多少日子了,最好还是准备一下后事,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此时,英翔刚刚从一波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昏昏睡去。他们都不想打扰他,便退到客厅里坐着。
桂森犹豫再三,才说出了这番话。
黎远望一听,脸色大变,差点跳起来。
黎盛用眼光止住他,随后看着英奇,冷静地说:“英兄,虽然我们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qíng,可是……万一……小翔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事先也要有个准备。”
英奇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地说:“英翔早就留下了遗嘱,要求在他死后不举行任何仪式,不论他死在哪儿,遗体都在当地火化,骨灰就地处理,如果到时候他的器官还有用,愿意捐赠……我尊重他的意见。”
听完他的话,客厅里一片沉寂。
当晚,黎远望留了下来,没有离开。他屏蔽了对这里的监控,又哄着英修罗上chuáng睡觉,这才坐到英翔身边。
英翔仍然在昏睡。他的呼吸非常轻,非常弱,像是随时都会悄悄停止。黎远望看着他,心里又是担心又是难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夜色变得很安宁。到了深夜,在万籁俱寂中,英翔醒了过来。
屋里很静,窗外的路灯光静静地照she进来,勾勒出黎远望威武的身影。
英翔躺在chuáng上,默默地看着他。在幽暗的光线中,他的脸色比他身后的墙还要白,让人很明显地感到,他正在向死亡的深渊迅速滑落。
黎远望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进眼眶。忍了半天,他才将泪水忍了回去。
“小翔。”他轻声说。“我对不起你。”
英翔仍然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点,仿佛是深海里的点点磷光。
黎远望不敢看他,一直低垂着头,半晌,才嗫嚅着说:“我不知道……你的病……严重到……这个程度……对不起……”
看着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朋友此时却像是一个承认错误的孩子,英翔终于说话了:“你惟一对不起我的事qíng,就是十二年前破门而入,闯进我的病房,bī我答应你,永远不再自我解脱。”他的声音很轻,在静夜里却十分清晰。
黎远望想起了已经变得很遥远的那件往事,一瞬间神思恍惚起来。
英翔缓缓地说:“这些年来,有很多次,我都想去找你,也要你答应我,为我做一件事。”
黎远望jīng神一振:“你说吧,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
英翔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帮我解脱。”
黎远望大惊失色,愣了半天,才迸出一句话来:“那不行。”
英翔仍然静静地看着他:“那就解除我对你的承诺,让我自己动手。”
黎远望脱口而出:“不,不行,你……你答应过我的……”
英翔轻声说:“我答应你的,是永远不再自己动手,所以,我求你动手,帮我这个忙。”
黎远望像触电一样,忙不迭地说:“不,不行,我做不到。”
英翔的声音仍然很轻:“你看了这么多天,难道还不够吗?”
黎远望露出极度痛苦的神qíng:“小翔,我真是一分钟都看不下去。可是,在你这么痛的时候,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
“远望,帮帮我。”英翔轻柔地央求道。“我不想再醒过来了。”
黎远望觉得快要窒息了。他努力地喘着气,苦苦挣扎着说:“不,我做不到。”
英翔转头看着窗外,静静地说:“十二年了,真是受够了。”
黎远望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小翔,别bī我,我做不到。”
英翔轻声说:“我不是bī你,我是请求你。”
黎远望尽力控制住自己,声音很低:“不,我不能。”
英翔似乎很失望。他闭上眼,不再说什么了。
黎远望只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痛,不由得泪落如雨。他握住英翔的手,诚恳地说:“小翔,对不起,我无论如何下不了手。我宁愿替你去死。”
英翔没看他,只是静静地说:“远望,你现在是国之栋梁,怎么能轻言生死?”
“去他的栋梁。”黎远望哽咽道。“小翔,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咱们还像小时候那样,你出主意,我捣蛋。”
英翔沉默半晌,才轻轻地说:“我们都长大了,那些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黎远望抹去泪水,竭力恢复平静,劝解道:“小翔,你得振作起来。你要是有什么好歹,修罗怎么办?”
英翔睁开眼来,看着窗外的满天繁星,冷静地说:“我如果死了,修罗也就解脱了。他可以回到当初他来的地方,像以前那样,过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
“那是绝不可能的。”黎远望立刻摇头。“如果你不在了,修罗也绝不会再快乐了。尤其是,如果他知道是他父亲主动放弃的话,他一定会痛不yù生。你不要忘了,他为了救你,做了那么多,一直不肯放弃。如果你先放弃了,他一定会恨你一辈子,一生都不会快乐。”
英翔苦笑了一下,轻声问他:“远望,如果我死了,你会放修罗走吗?”
黎远望一愣,随即说道:“小翔,我不会上你的当。你是不是想让别人说是我bī死了你,让我背上千古骂名?”
英翔微微一怔,细思片刻,终于长长地叹息一声:“小黎将军,你现在是越来越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了。”
黎远望这才松了口气,微笑道:“这叫bī上梁山。当了官,经常得做指示,发表讲话,总得会说印刷体,不能信口开河。”
英翔将眼光收回来,安静地看向他,轻声说:“远望,我答应撑下去,但拜托你们都不要再在我身边守着了。有人在一旁看着,我会忍耐不下去的。你不想看着我崩溃吧?左右都是死,迟早而已,但我不想失去尊严。”
黎远望理解他的感受,便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一定去说服你爹和我爹,让你单独呆着。”
英翔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剧烈的疼痛再次yīn恻恻地袭向他,迅速在他全身蔓延。被他顽qiáng地压制了多年的那些魑魅魍魉似乎在积聚了无数次力量后,终于挣脱了他意志的束缚,一起扑进他的脑中,将他迅速地拖向黑暗深处。他紧紧咬住已经伤痕累累的嘴唇。一缕鲜血从他的唇角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