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异事录
这样一个几乎同黑夜融合在一起的人,仿佛野糙密集处一只静守猎物的shòu。
严小莫不晓得自己为啥会突兀生出这样一种感觉。明明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是格外的高大些,格外的沉默些,可是一眼见着了,明明离得还远,这孩子手背上却不知怎的浮起了一层汗毛,连心跳也开始急了起来,他用力吞了吞卡在喉咙里的口水,勉qiáng牵牵嘴角对那来者抬头望向自己的那道幽暗眼神笑了笑:
“这……这位大爷是……”
梵天异事录之一 白骨桥3
“你可以叫他铘。”绕过严小莫身边拾起地上那块ròu,书生啃了一口对他道。
“爷?”严小莫只当是要他叫对方爷。于是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偷眼小心打量着对方那一身黑压压的装束,心说看起来倒也真是位有钱人家的少爷,光里头一件苏绣的绸布短袄子怕也得值纹银六七两,更不要说外头那件长袍,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又厚又长,溜光水滑,比貂毛只怕都要绵软上几分。
不过看他个子这样高大,却怎的怕冷怕得忒过厉害,六月天说热不算太热,但也不至于冷到穿着皮毛长袍里头还要套棉短袄……不过细看,那张隐露在帽檐外的脸倒也确实苍白,也不知是否是身体有恙所至。
正这么一边看一边琢磨着,冷不防那位爷将脸轻轻一侧再次朝他望了过来,这叫他不由朝后退了一步,腿一软一屁股重新坐回到了地上。
要说这位爷,明明不声也不响的,怎就如此莫名其妙的叫人感到害怕?
严小莫对此实在想不明白。
但对方显然并未是特别留意向他。只是在轻瞥了一眼后,便径直从他边上绕过,走到一旁用脚将边上那堆快要熄灭的篝火重新拨燃了,随后抖抖衣袍坐下身。
依旧的一言不发,仿佛是个哑巴。
那书生见状咧嘴一笑,到他边上也坐下身,扯了根麻杆勾出火里一块ròu丢到严小莫手边,重新问他道:“这三更半夜的,你一个小孩子家有什么急事要赶,连夜要过这乱葬岗,没听说这地方不gān净么。”
严小莫本已饿极,手正要伸向那块ròu,但听他这么问,不由立即勾起心里一股难受事,险些因此把村长的托付就此说出,但张嘴当口立即捏了捏手里的包裹,讪笑了下改口道:“出来寻郎中,家里有人急病发作了。”
“哦?这样巧,”听他这一说,书生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扬了扬眉:“我们也是出来寻医。”
“是么?公子爷您这也是要去北边罗口镇么?”
不知怎的这句话令那书生朝严小莫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轻笑了笑点头道:“没错,咱爷儿两个正是要去北边的罗口镇。”
“那就对了,罗口镇地儿大,人多,好郎中不少。”
“听你这么说,你一定是常去那里的。”
“是啊,严家庄方圆百里周围统共就这么一个镇子,平时无论办事赶集,少不得都是要到那边去的。
“原来你住在严家庄么?”
一听书生这语气,严小莫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对严家庄有些熟悉,这令严小莫在点头的时候稍稍有些犹豫。
“那,楚家庄应该离得不远吧。”
这句话令严小莫更为犹豫,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回答,只低头用力咬了两口ròu进嘴里,大声嚼了起来。
见状书生倒也并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看着身边那堆篝火,似自言自语般道:“听说最近楚家庄出了不少事,倒也不知对周边的你们有没有什么影响……”
话刚说到这里,他不知怎的忽然顿了顿,回头朝边上那沉默不语的男人看了一眼。
这当口平地突兀一阵冷风刮起。
打着旋从严小莫身边转过,风里隐隐带着股铁锈般的气味,这叫严小莫激灵灵猛打了个寒颤,脱口问了声:“什么味道……”
话刚问出口,面前那堆烧得极旺的火突然焰头猛地朝上一窜,随即好像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拨弄似的螺旋状一拨扭动,在严小莫一声惊叫中轰地声朝那沉默的男人面前烧了过去!
眼见就要烧到那男人的脸,便见书生啪的声弹开手中纸扇朝那火光最盛处轻轻一摆。
火焰一下子便熄了。
风从火。从来只见扇子将火扇得更旺,严小莫这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用扇子轻轻一扇,便将一大片火焰给扇熄的。惊诧间还不来及回神,那沉默男子被风chuī落的帽檐下所露出的那把长发,却叫严小莫心脏再次猛跳了一下。
那是一把白得仿佛盖了层霜雪般的长发,纯净不染一丝杂质,在篝火尚未熄灭的余烬中闪着银器似的光泽。
无比美丽,却也无比诡异。
更诡异的是他那双眼。
时至此时严小莫总算明白为什么这男人总是莫名其妙的让他如此害怕,纵然他总是不声不响,连一举一动都特别的安静。
严小莫长到十三岁,还从没见过哪个人的眼睛能在夜里发光。
磷磷的光,从这男人那对紫色的瞳孔内幽幽而出,仿佛两团兀自燃烧着的鬼火……“啊!!”意识到这点后他不由自主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用力甩开那书生伸向他的那只手,像只跳进了沸水中的青蛙般从地上直窜而起,一头朝着身后那片连路面都看不清楚的浓浓夜色里扎了进去。
一边奔,一边仍按捺不住地尖叫,他想他今儿晚上怎就那么倒霉到透顶。
先是碰上老妖婆几乎吃了他,随后以为碰到好心人,没想到却又是……
想到那个‘又是’,不由再次一阵恶寒,耳边隐约似乎听见那书生在叫他,声音听来又尖又细,仿佛是个女人似的,他赶紧用力捂住自己耳朵再次朝前狂奔。一路不知道踩着了多少个坟头,亦不知道多少次几乎被那些开着口子的坟墩给绊住脚……那样不知究竟跑了有多久,跑得几乎要快岔断了气,却始终不敢停一停,甚至回一下头。
直到前头隐隐绰绰出现几点火光,然后听见有人在那方向粗着嗓门远远对他大叫:“谁!站住!什么人!”
辨认出火光中那些人的戎装,严小莫总算如释重负。
当即用力摆着两条胳膊,他冲着那些人大叫:“严小莫!我是严家庄的严小莫!”
“严小莫?三更半夜你他奶奶的在这里是在找女鬼幽会么……”
“快过来啊!”不等那几人笑着把话说完,严小莫已冲到了他们面前,一把抓住为首那个朝身后用力一指,煞白着脸急急道:“快过去看!军爷!告示上说的那个千年老妖怪……它就在那片地里待着呢!!”
梵天异事录之一 白骨桥4
三。
军爷们并没在那片地里找到那两个男人。
事实上,他们甚至也没见着严小莫离开时还没完全熄灭的那堆篝火,一点痕迹也没有。
严小莫怀疑自己带错了路,军爷们却一路都在嘲笑他被鬼打了墙,其实就是明指着他太胆小了,所以在杯弓蛇影地胡说八道。严小莫想争辩,之后想想,却又作罢了。凡事都讲究个证据,他说得再多但一点证据都没有,拿什么去让别人信服,何况他举报的是啥?那是告示上贴了有两年之久的千年老妖,吸人jīng血、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妖。两年了,那张告示纸都快烂透,但至今也没有谁真的见过那只妖打从这块地界上经过,甚至那妖怪到底是不是告示上所形容的那个样子,也都不得而知,因此,纵使他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指天发誓说亲眼见到,又能有谁会轻易去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