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之殇
这一次,韩丽颖微微点了头。
“谁主刀?那个被你们绑架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韩丽颖嗫喏道:“主刀的医生我不认识,那个,那个人没下手术台就死了。是周海盛的人处理了尸体。”
这时候,葛东明已经很想骂娘打人了,可他跟林遥一样都要时刻保持着执法者的冷静与客观。使劲捏着手里的笔,克制心中的愤怒,非常冷静地问:“那时候,周海盛手臂上有纹身吗?”
“有。”
果然!林遥者问道:“曼陀罗,对你们来说意义非凡,我们的法医说,你后背也有一朵。”
韩丽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嗫喏地说:“是他,是周海盛找人给我纹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知道?懵谁呢?
韩丽颖算是永康疗养院的负责人,直属周海盛调遣。虽然她看似一副坦白的姿态,但林遥等人坚信,她还有一些事没jiāo代。
审讯持续到晚上零点才结束。葛东明催着林遥赶快去休息,要不回家好好睡一觉也行。
自从出了医院,林遥还没回过家,一直都在组里工作。别人加班,他也加班,别人回家,他继续加班。受到他的影响,唐朔这个新人也没日没夜地跟着加班,谭宁就更不用说了。想来,只要案件没有结束,他们都不会离开重案组。
林遥在重案组的会议室里和衣而眠。
这一日的早晨,重案组会议室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运作,半睡半醒间,林遥缩了缩肩膀,随着地板轻颤,身上多了一条毛茸茸的毯子。毯子还带着人的体温,夹杂着香气,这香气就像被午后的阳光晒过的被子,明明不是香,却让你觉得很香很香。惬意弥漫开来,将半醒的jīng神力朝着黑甜的梦乡拉去。
一只柔软的手,带着小心翼翼的谨慎,在额头上试探了几秒。林遥恍惚间想起了母亲,那位把所有的jīng力都献给古文学研究事业的母亲。母亲很少关心他,少的几次温柔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当那只手离开,林遥的心里满是恋恋不舍。不由得睁开了一些眼睛,只看到一双穿着深灰色UGG鞋的脚走出了会议室。
那是数日来一直忙于工作的邓婕。
林遥对邓婕的生活习惯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在局里她从来不会穿着棉鞋,而是换上比较舒服的慢跑鞋。
昨晚两点她还在法医室,这么早要去哪里?
林遥睡不着了,穿好羽绒服,跟上邓婕的脚步。
他并没有叫住她,问她什么。只是跟在后面,一路跟到了大巴站。
早上六点,大巴里的人还很少,邓婕没有带包,穿了一件黑色的厚厚的羽绒服,手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抽出来,又好看又gān净。一元硬币投到钱匣里,发出微弱的当啷声,邓婕走到大巴的中间,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扭头看着窗外。
天色渐明,夜灯未熄,晨曦与黑夜的jiāo替仿佛在这时候被无限拖延了下来。随着大巴缓缓地在道路上行驶,邓婕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就像很多繁忙的上班族一样,加了一夜的班,天蒙蒙亮才能赶上大巴回家休息。休息半天再爬起来继续工作。如此反复,岁岁年年,直到两鬓斑白。
林遥坐在邓婕后两排位的座位上,他看着邓婕,忽然觉得邓婕很冷,冷的连动都不想动。他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独自在家,懒得吃饭,懒得喝水,因为没有兴趣所以不想做任何事,时间久了,空空的肠胃在口腔里反出一股怪怪的味道。明明知道应该吃点什么,做点什么,可是毫无动力。
空dòng的寂寞,连哀伤都懒得理会。
大巴横穿五华市,到了近郊。公路两旁已经凋零的树木在山丘上密密匝匝地舒展着枯枝,一棵棵,一排排,一眼望不到头。乘客从市里开始就少得可怜,大家好像都不喜欢这么早坐大巴,林遥眯着眼睛,窄小的视线里只有邓婕一动不动的背影。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大巴的终点站到了。系统广播提醒乘客们下车,不要忘记拿贵重物品。林遥睁开眼睛的时候,邓婕已经下了车。
郊外并不是荒凉的,宽敞的道路边上是延伸至高处的台阶,就像送你上云端那般,笔直陡峭。在台阶的尽头处,黑色的大字深深刻在大理石上——息家墓园。
林遥心里一紧,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跟上去。就在他的脚步停下来的瞬间,前方的邓婕忽然回了头。晨曦初露,洒落在邓婕有些苍白的脸上,那笑容勾起的一抹温暖,在寒冷的冬晨中绽开。
邓婕:“不想进去,就在这等我吧。”
林遥尴尬地捏捏鼻子,还是跟了上去。
邓婕的话很少,除了在墓园门口那一句就再也没说什么,林遥跟在她身旁保持沉默,就这样一路走出很远很远,才停下来。
面前的墓碑上有亡者的相片。林遥想,这可能是陆正航比较不错的照片,可看上去真的很帅。
照片下面刻着名字,以及何年何月生人,何年何月因公殉职。林遥特意看了眼立碑人,是陆正航的堂弟。
“十年了,我第一次来。”邓婕站在墓碑前自言自语,言语间没有任何感qíng色彩。
林遥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墓碑而已。
邓婕自顾自地说:“他活着的时候,对我而言可有可无,我只知道,有他在,我妈每天都非常痛苦。”
痛苦,是因为爱的很深吧。
邓婕:“或许你想不到,他年轻的时候很帅,很多女人追他,我妈就是其中之一。我妈击败所有qíng敌,终于嫁给他。”
林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们家房子不算小,在我的记忆里却是非常拥挤。因为他在家里所有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可怕又恶心的照片,谁都受不得了吧?我妈就是这么被折磨出抑郁症的。当时我很讨厌他,把他的东西都丢到了垃圾桶,那是他第一次打我。”
当你回忆童年,只能想起被父亲大骂的事,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是愉快的。陆正航一年回不了几趟家,好不容易放个假回家。本该开心的妻子却是万分紧张,害怕丈夫又带回什么可怖的东西,悲惨的案qíng。女儿恨他,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林遥还是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邓婕的眼神沉暗了许多,呐呐地说:“到现在,我妈的抑郁症也没好,也没再找人过日子。我妈这辈子,算是毁在他手里了。我恨他,是不是合qíng合理?”
林遥曾经听葛东明说过,邓婕已经跟母亲脱离了母女关系。想来,就是因为邓婕选择做一名法医。所以,邓婕痛恨父亲,合qíng合理吗?
林遥不知道。
看到林遥困扰的表qíng,邓婕反而笑了。只是这笑容太苦涩,让人打从心里赶到寒冷。
邓婕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自嘲地笑着,说:“血缘这个东西真的很可怕。我学医是为了我妈,当法医却是因为他。可能他的那些同事对我敬礼的时候,我就对法医这一行着了迷,可能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尸检的时候,深深为这一行着了迷。现在,我跟他一样,除了工作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