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的杀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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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分钟之后,季燃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突然没了动静,他的死亡也让我在突然之间从极度震惊中缓缓地回过神来。可我依旧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跟他毫无恩怨的娄玉清会突然之间把他杀了。
为名?不可能!他在一瞬间从一位世界级的钢琴家变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杀人凶手。
为利?也不可能!且不说娄玉清并不缺钱,就算他真缺钱,杀了这个很有钱的好朋友,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为情?更不可能!陈佳虽然长得漂亮,但也称不上国色天香,更何况……
陈佳……,对,陈佳!我这才想起刚才还坐在我身边的陈佳来。
我的疑惑,陈佳也许明白。
可等我扭过头,发现身边的座位上早已空空如也,哪还有陈佳的影子。
我快速地扫视着前方,老娄仍被那保镖一动不动地按在地上,脸朝地面,看不清表情,演奏区附近也仅剩下最后几个有着天胆的看客,但其中并没有陈佳的影子。
我转过身,搜索着出口熙攘的人群,竟然在突然间发现了陈佳的背影。
她正双手插兜,混在蜂拥的人群里,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向上平静地走着。
她全程目视前方,连头也没回一下。
第3章 娄玉清
其实每一个钢琴家都有一个差不多的童年,这个童年就是,没有童年。
每架钢琴都有88个键,52个白键,36个黑键,这些键组成了数都数不清的和弦。从五岁开始,我每天都要坐在这架庞大的机器前,最开始是一个小时,后来是两个,再后来是四个,每逢音乐考试,则基本上要从清晨一直坐到日暮。
在我上初一的一个早晨,我记得那天是周天,钢琴老师难得家里有事,我便晚起了一会,躺在床·上如痴如醉地听着Beyond。正在这时,父亲突然冲了进来,他拽过我的CD机听了一下,然后一把摔在地上,用脚踩得粉碎。
那天,我并没有挨揍,他只是气得浑身发抖,他说:
“如果连钢琴家都开始听流行音乐了,那古典音乐就真的完了。”
有些话,平直,锋利,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大道理,却像剑,又像戟,能让人记一辈子。
原来,那种音乐,并不是真的音乐,它就像一面镜子,反射着我的堕落。
18岁时,我参加了英国的国际钢琴比赛,一路冲进了决赛,获得了金奖。
回国后不久,就收到了汉诺威的邀请,开始了赴德深造。
回国那年,我23岁,却依旧是个没有童年,没有时间的成年人,每天在各个城市之间来回奔袭,参加各种规模不等的音乐会,有时在美国,有时在英国,有时在波兰,不过在中国的时候最多。
这世界公不公平我不清楚,但对我来说,它倾斜得并不厉害。·
在我将满三十岁的一个秋天,我结束了一天的表演,从广州市音乐厅步行返回酒店,在路上突然感觉有些疲惫,就走进一个酒吧点了一杯黑方。酒刚喝到一半,不远处一个女孩突然和一个男人起了争执,那男人抬手狠狠地打了她两巴掌。她的脸红红的,肯定很疼,但是她却没有还手,甚至连话也没说一句,只是闷头喝着一杯红色的鸡尾酒,那酒的颜色极其鲜艳,同她身上所穿的红色连衣裙的颜色几乎一致。那男人显然已经气极,同她的气定神闲完全不同,他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在灯光下,像我手中不断摇摆的黑方。
最后我走了过去,因为那女孩我认识,是今天伴奏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名字好像叫陈佳,虽然还称不上“家”,但在乐团内名气很大,可能跟人长得漂亮有关。我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说:
“嗳,兄弟,有事好商量,不要动手。”
那人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本来应该是准备骂我的,但是在和我对视的过程中,却突然改变了态度,因为我们彼此都很熟悉,他是乐团的指挥,年纪也不大,姓“胡”。
“娄老师……”他表情一滞,站了起来,同我握了下手,“您也在这喝酒?”
“嗯,刚好经过。”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他表情怪异地一笑,又扭过头看了眼陈佳。
“没关系,情侣哪有不吵架的。”我笑呵呵地说。
他红着脸拿起了衣服,又同我寒暄了一番,随后拉起了陈佳的手臂,但陈佳却像喝了相当多的酒,双颊绯红,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无论他如何拉扯,就是不走。
最后他有些下不来台,只好把她扔下,一下人走了。
临走前,他跟我说:
“我们分手了。”
“嗯,我明白。”我点着头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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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我在他刚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招呼了一下酒吧小弟,用手指了指陈佳面前的红色鸡尾酒。
“这酒叫红粉佳人。”陈佳突然看着我说。
“嗯。”
“听说……会给喝的人带来爱情。”
“嗯。”
“可是,刚才我们分手了……”
“看来你这杯红粉佳人是假的,被人兑了水了。”
她凄然一笑,“娄老师,你也会开玩笑?”
“为什么这么想?我也是人,当然会开玩笑。”
她“呵呵”笑了两声,“因为你太古典了,弹起钢琴来一板一眼,节拍速度,触键强弱都丝毫不差,所以他们才给你起了个外号,叫’人肉节拍器’。”
“人肉节拍器?”我点了下头,“嗯,名字好像还不错。”
“你不生气?这可不是夸奖的话。”
我一笑,没有吭声。
又过了一会,在我细细品尝着这杯同我身上的西装颜色非常不搭的红粉佳人时,她突然问:
“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吗?”
我摇了摇头。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从我刚到乐团那会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他家里催他结婚,他也着急要孩子,就在刚才,我告诉了他我是Les……”
我眼前突然浮现出胡指挥颤抖不定的肩膀来,看着陈佳左脸上通红的五指印,我瞬间明白了他们两个为什么一个气得发抖,另一个却气定神闲,毫不在乎。
我感觉对胡指挥来说,这已经不能算是噩耗了,更像是雷击。
“你不信?”她追问道。
“当然不是。”
“觉得他很可怜?”
“有点。”我说。
“其实没什么好可怜的……”她笑了一下,面容苦楚,“光乐团里的小提琴手,至少有三个跟他上过床,其中有一个还给我发过照片。”
“哦。”我见怪不怪地回应着。
“不安慰我一下?”她盯着我,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不知道该怎么说。”